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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錦忠/兩場會議,兩本論文集:「跨域越渡」與「翻譯馬華」

圖/依大中文學程

「翻譯馬華」一詞來自莊華興一篇題為〈文學史與翻譯馬華:政治性與定位問題〉的論文,很可能是他發明的概念。華興的論文原宣讀於國立暨南大學的「重寫馬華文學史」研討會。今天我們在談馬華文學在臺灣的學院建制時,多半會說「重寫馬華文學史」研討會是第一個在臺灣舉辦的馬華文學研討會。「翻譯馬華」就是華興的論文〈文學史與翻譯馬華:政治性與定位問題〉裏頭的關鍵詞。


文/張錦忠

2023年六月十七日,世界一步一步走出新冠疫情不久,我到馬來西亞的丹絨馬林小鎮,去蘇丹依德理斯教育大學(UPSI)參加「跨界與跨際:莊華興副教授榮休紀念暨文學與文化工作坊」。活動主辦者許德發邀集了多位莊華興的故舊門生撰寫論文,在馬華文學(史)的脈絡討論文化冷戰、翻譯馬華、南洋風土、地誌散文、左翼馬華、現實主義、南來離散等議題,同時向屆齡從博特拉大學退休的老朋友華興致意。華興過去二十多年來勤於耕耘馬華文學理論與批評,是大家尊敬的學術踐行者。

莊華興的《西崑山月》匯集了1960年代至今的現代馬來詩歌精華,是了解當代馬來詩壇不可或缺的重要選集。(圖/作者提供)

 

會議論文所涉及的議題也多是華興的學術關注。工作坊結束近兩年後,2025年暮春四月,高雄天氣乍暖還涼,德發和我合編的《跨域越渡:馬華文學論集》終於印竣,由國立中山大學外文系翻譯與文學研究室暨國立臺灣大學文學院臺灣研究中心聯合出版,面世日期比預定的晚了幾個月。這本書收入十一篇論文,其中九篇來自「跨界與跨際」工作坊。編者根據文章內容性質分成「風土與跨界」、「冷戰、差異與跨域」、「翻譯與越渡」、「論述與踐行」四輯。

其中「翻譯與越渡」一輯尤其值得一提。裏頭三篇論文——〈馬華文學的「跨界」:二十世紀五〇年代至二十一世紀初的華馬文學翻譯〉(黃麗麗)、〈馬華文化中烏斯曼阿旺現象的演變(1955-2021)〉(吳小保)、〈「翻譯馬華」作為馬華文學的跨系際介入場地:以《蕉風》的馬來文學作品譯介為例〉(張錦忠)——所論述對象皆可名之為「翻譯馬華」。由於這三篇論文,加上蘇穎欣、吳小保的〈實踐跨界主體:試論莊華興的馬華文學論述與翻譯〉部分內容,《跨域越渡:馬華文學論集》可以說是近年來馬華學界探討(翻譯)馬華/馬來文學最多的「場合」。

圖/作者提供

這幾篇論文所聚焦的「翻譯馬華」正好呼應了工作坊名稱的「跨界與跨際」與書名的「跨域越渡」。翻譯總已是在邊界、語際、場域、系統之間的跨越與越渡,或渡越,crossing,這也是論者經常用「渡舟」來比喻翻譯的緣故。不過,我在這裏特別提到「翻譯馬華」,其實另有緣由。

「重寫馬華文學史」研討會

「翻譯馬華」一詞來自莊華興一篇題為〈文學史與翻譯馬華:政治性與定位問題〉的論文,很可能是他發明的概念。華興的論文原宣讀於國立暨南大學的「重寫馬華文學史」研討會。今天我們在談馬華文學在臺灣的學院建制時,多半會說「重寫馬華文學史」研討會是第一個在臺灣舉辦的馬華文學研討會(在此之前,馬華文學相關論文多發表在以東南亞華文文學為名的會議,如李瑞騰1991年在淡江大學辦的「東南亞華文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林建國與黃錦樹那兩篇一鳴驚人的論文就在那裏發表)。話說2002年十二月二十、廿一日,位於臺灣南投縣埔里鎮的國立暨南大學東南亞研究所,以「重寫馬華文學史」為題,舉辦了一個小型的馬華文學研討會,兩天發表論文八篇,發表人為李瑞騰、林建國、黃錦樹、林開忠、高嘉謙、張光達、莊華興與我。張光達與莊華興是那些年馬華場域最投入文學評論工作的人,當然要邀請他們跨海來臺共襄盛舉,可惜張光達臨時因故不克成行。「翻譯馬華」就是華興的論文〈文學史與翻譯馬華:政治性與定位問題〉裏頭的關鍵詞。

「重寫馬華文學史」研討會結束一年多後,我編了《重寫馬華文學史論文集》(暨大東南亞研究中心,2004)作為這項跨國學術活動的成果結案;結案有時間限制,幾篇論文趕不及收入,殊為可惜。若干年後,我們大概忘了上述八人在這個會議發表了甚麼論文,但華興的〈文學史與翻譯馬華:政治性與定位問題〉令人印象深刻,主要原因是論文的關鍵詞「翻譯馬華」。華興的另一用詞是「華譯馬來文學」。論文附錄了一份他整理的「翻譯馬華總目」(1952-2004),可視為星馬華人知識社群五〇年代以來對馬來文學的「一種關注」。儘管馬來文學中譯最早可追溯至1920年代,華興所爬梳的書目僅以出版「成書的翻譯著作為依據」,故從1952開始臚列。1952年以前出版成書的馬華文學著作其實也沒多少本。職是,以「建國年代」的五〇年代為「翻譯馬華」的紀元開端,自有其合理性。

圖/作者提供

而黃麗麗收在《跨域越渡:馬華文學論集》的〈馬華文學的「跨界」:二十世紀五〇年代至二十一世紀初的華馬文學翻譯〉也是以五〇年代為開端。黃麗麗文中用的是「華馬文學翻譯」(「華馬翻譯」),而不是「華譯馬來文學」,也不是「翻譯馬華」。文章所列書目的出版年代始於1958,終於2021。另一方面,黃麗麗也論及馬華文學作品翻譯成馬來文,指出吳天才在1961年首開風氣之先,將星馬華文現代詩譯成馬來文。不管是「華馬文學翻譯」還是「馬華文學翻譯」,都屬於「翻譯馬華」,儘管黃麗麗並未提到這個華興發明的關鍵詞。

吳小保的〈馬華文化中烏斯曼阿旺現象的演變(1955-2021)〉指出,馬華文學界在一九五〇年代中葉,烏斯曼.阿旺(Usman Awang)還是「青年詩人」(吳小保文中提到的南大生「裕」1955年的用詞)的時候,就注意到他,1959年就有人譯介「東革華蘭」(Tongkat Warrant;烏斯曼另一署名)了。那是烏斯曼.阿旺進入「翻譯馬華」文庫的開端,後遂成為馬華文學視閾中的「烏斯曼.阿旺現象」。

至於拙文〈「翻譯馬華」作為馬華文學的跨系際介入場地:以《蕉風》的馬來文學作品譯介為例〉,我所梳理的是《蕉風》的「華譯馬來文學」。由香港南下的友聯創辦《蕉風》於1955年,也是「建國年代」的文化生產。最早在《蕉風》譯介馬來文學作品的是姚鴻聲、予生、余壽浩等人,他們的譯介可以說是實踐《蕉風》「純馬來亞化」編輯方針的策略,故譯介作品多地方掌故、民間故事、班頓。日後《蕉風》的「馬來文學作品譯介」以及蕉風文叢的雙語馬來詩集的出版,才是進一步充實「翻譯馬華」文庫的做法。

「翻譯馬華」與「跨域越渡」

莊華興在〈文學史與翻譯馬華:政治性與定位問題〉中所說的「翻譯馬華」,主要是指馬來文學中譯,或「華譯馬來文學」,而非馬華文學巫譯或外譯,也未將其他語種或語系的作品包括在馬華文學系統之內。不過,我認為迻譯諸種他語文學到馬華文學系統,並將之歸入「翻譯馬華」類,應更具包容性,因為這樣一來,「翻譯馬華」既是馬來文學中譯,域外文學中譯,也是馬華文學外譯。這,顯然是「翻譯馬華」的「越渡」(crossing),或者說,「翻譯馬華」就是「跨域越渡」,即從「翻譯馬華」越渡到「跨域越渡」的概念。

從「重寫馬華文學史」研討會越渡到「跨界與跨際」工作坊,二十年又六個月的時間過去了,這兩場在兩個不同國度的小鎮舉辦的會議,以兩本論文選集作為時間的見證。除了華興提出的「翻譯馬華」之外,《重寫馬華文學史論文集》也留下了黃錦樹對馬華文學/史起源的思跡,高嘉謙從邱菽園研究展開海國詩路的足印,或我自己的「新興華文文學」芻議的刮痕⋯⋯。而二十年後,若有人回望《跨域越渡:馬華文學論集》,彼時將留念甚麼歲月水印,則有待「未來」或「未知」的越渡了。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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