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作者提供)
儘管一九六九年八月革新以來,《蕉風》有一定的編輯政策與刊性趨向,也有文藝主張與立場原則,但由於各時期的編輯人品味、習氣、視野、風格、行事作為不同,反映在刊物上,也呈現了不同的風貌,這既證實刊物之為編輯人身影延伸的說法,也可見某一期的刊物並不是一個孤立文本。值得一提的是,各時期的主要執編者變動之時,新任者往往推出革新號以彰顯刊物的新氣象。
【文/張錦忠】
《蕉風月刊》在一九五五年十一月十日創刊時是半月刊,一九五八年十一月73期起改為月刊。到了一九六九年八月的第202期,再次推出改革號。改革號大肆改版,從版型開本、編輯風格到內容趨向,跟之前的《蕉風》相比,可以說大異其趣。編輯結構也從一人主編變成編輯團隊模式。不過,這個改變,讀者要等到203期才知道;202期並未刊列編輯人名單。
203期刊列的編輯團隊成員是姚拓、牧羚奴、李蒼、白垚。《蕉風》及其姐妹刊物《學生周報》的讀者對四人的名字並不陌生。姚拓與白垚早已是二刊的資深編輯與作者。姚拓寫小說,白垚寫詩,兩人都對戲劇深感興趣。《蕉風》207期「戲劇專號」刊出的其中兩個劇本《憩園》與《漢麗寶》即分別出自他們手筆。
牧羚奴與李蒼是六〇年代冒現的詩人,而且是「現代派」詩人。牧羚奴在新加坡橫空出世,李蒼崛起檳城,都是當年引人矚目的星馬華文文壇新銳,到了一九六九年八月,二人已是成名作者。牧羚奴在新加坡與一群青年作者以創新、走向現代為創作精神,高舉現代主義的大纛,設立五月出版社,出版系列叢書,辦文藝沙龍,形成星馬華語現代文學的「六八世代」(Generation of 1968)。李蒼南下八打靈接替周喚編《學生周報》,在〔詩之頁〕版推動現代詩運,後並與麥秀等文友合組檳城的犀牛出版社,出版馬來半島的現代詩文集。
四人改革《蕉風》意義重大。代表星馬兩波現代主義浪潮的匯流。《蕉風》在一九五九年四月78期改革之後,白垚、黃崖推動第一波現代主義文學運動,到了一九六七年,梁明廣(完顏藉)在新加坡接手主編《南洋商報》的〔文藝〕副刊,掀起另一波的現代主義浪潮。一九六九年,牧羚奴加入《蕉風》編輯陣容後,刊物自202期起改革,成為鼓吹現代主義的大本營。砂拉越現代詩人也來稿支持。不過,這並不表示所有在那裏發表的文本都屬現代主義作品。四位編輯人中,姚拓的文學趨向其實是寫實主義。《蕉風》雖提倡創新,容納實驗性作品,但也兼容並蓄,並未排斥非現代主義作品。畢竟,新一代的星馬華文現代主義書寫者還在養成中,技藝還不是那麼成熟。這也是何以《蕉風》的翻譯作品比例偏高之故;翻譯發揮了其填補文庫(repertoire)空虛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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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期刊出的編輯團隊四人名單,編者表示這是「勇於呈現,勇於負責」的做法。編者也追加說明:「上一期是姚拓和白垚編的,牧羚奴和李蒼從旁幫了不少忙:這一期起,我們約了牧羚奴和李蒼參加編務」;因此「編輯人」制不妨從202期算起。四人在接下來一年內編出三個專號——205期「詩專號」、207期「戲劇專號」、211-212期「小說專號」——創造了《蕉風》改革後的品牌。也充分體現了編者的品味與文學趨向,展示了何謂刊物是編輯人身影的延伸這句話。
但是這份名單到了214期,因李蒼負笈臺灣,周喚返馬接編《學生周報》而微調,編輯團隊成員改為姚拓、牧羚奴、周喚、白垚。周喚為馬華前行代現代詩人,過去編《學生周報》的〔詩之頁〕版時已展現編輯特色,打造改版為耕耘馬華現代詩的園地。一九七〇年底重作馮婦,再度主編《學生周報》,是個有經驗的編者。李蒼去職,周喚自然也就成為《蕉風》編輯人。
一九七一年,《蕉風》編輯人從221期起增加一人,即詩人梅淑貞——202期以來,除了姚拓之外,《蕉風》編輯人都是詩人。這個五人編劇團隊一直維持到一九七二年的233期。這一年期間,《蕉風》繼續推出專號——220期的「馬來文學專號」特大號、224期的「牧羚奴作品專號」——與專題(222與223期的海明威專題),同時自230期「出土」辛笛《手掌集》之後,不時刊載「三四十年代作品研究」的文章。顯然刊物的現代主義的推手在捲起兩波現代浪潮之後,重新尋索華文文學的傳統,讓斷裂的文學分流再度交匯,已趨成熟的三四十年代新文學遂進入編輯人的視野裏。
這也顯示了《蕉風》運作的高度律動性。這種機動也出現在234期起的《蕉風》編輯結構——刊物版權頁取消刊列編輯人名單。在接下來的五年多,一直到一九七八年的300期,都是如此。這也令研究者難以確定編輯人身份與任期。不過,儘管未刊列編者,刊物的運作還是採編輯團隊模式。在那幾年時間,有人離開,有人加入團隊。例如,一九七二年235期的「電影專號」,就有張黛(張景雲)加入編輯群,擔任類似該期客座編輯的角色。一九七三年八月號的246期起,賴瑞和與悄凌加入,兩年後,一九七五年中,悄凌離開,川谷加入,擔任執行編輯。一九七六年九月,我編《學報月刊》之餘,也參與《蕉風》編務,那時賴瑞和已赴臺深造。到了一九七七年底,川谷離職,悄凌回來執編;人事變動相當頻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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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凌回來執編之後,一九七八年三月301期起,重新刊列編輯人名單(悄凌、張錦忠、沙禽),開始革新,積極邀稿,強化內容,一時間《蕉風》頗有「中興」氣象。顯然刊列編者名單還是有一定的號召力,有助於塑造刊物形象。投稿人比較知道投稿給誰,讀者也會因編者風格而「追蹤」刊物動態。一九七八年底悄凌再度離職,我接編後,繼續刊列編輯團隊名單;悄凌與沙禽離開後,編輯群換成姚拓、白垚、梅淑貞、紫一思、張錦忠。日後這個具名的編輯人模式一直延續到一九八六年五月。在那七年多的時間,除了執編者不同外(分別由紫一思、周清嘯、梅淑貞、伍梅彩擔任),編輯結構大致如此。
一九八五至一九八六年我回去重編《蕉風》一年。參考美國與臺灣文學刊物與學術期刊的慣常做法,我將編輯結構改為「編輯顧問/主編/編輯」模式,邀請資深編輯、作者、學者擔任編輯顧問,提供建言,主編負責規劃、刊性趨向等決策,編輯執行各種事務,負責不同版面的收稿、設計、貼版、校對等實際操作的事則各人分工。這個結構的好處是各司其職。由於當時編輯室只有二人,訊息傳遞管道、編務運作順暢無礙。但是這個模式只實施了半年。到了一九八七年一月號的399期就另有變動,刊物取消了「主編」;不過,不管爾後怎麼變,始終保留的是「編輯顧問」。
一九八七年一月號的399期開始,負責《蕉風》實際編務的編輯人,有時是「執行編輯」(如王祖安、許友彬、程可欣、林春美),有時是「編輯」(伍梅彩、小黑、朵拉)。實際上,幾位執行編輯做的也就是主編的工作。這個模式一直運作到《蕉風》在友聯/MPP旗下出版最後一期(第488期)為止,有超過十年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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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合觀之,《蕉風》從一九六九年八月至一九九九年二月《蕉風》的編輯結構有七種模式:一、編輯人,二、編輯人,但不刊列,三、編輯顧問/主編/編輯,四、編輯顧問/執行編輯/編輯,五、編輯顧問/執行編輯,六、編輯顧問/編輯,七、編輯顧問/編輯/執行編輯。《蕉風》以這七種模式運作了差不多三十年,其間的變動調整,主要是回應各種外在與內部因素以及人事異動,以讓這份象徵馬華文學歷史長河的刊物順利出刊。《蕉風》從月刊改為雙月刊也是以繼續出刊為考量。我在歸納《蕉風》編輯結構上述模式之後,整理了一份較接近實際現象的《蕉風》編輯人名單,以便論者將之重置回刊物的可能脈絡,並釐清人事與環境世界的變遷。從這個角度來看,已故巴勒斯坦裔美國學者賽伊德(Edward Said)曾提出「世界、文本、論者」的閱讀視野,強調文本與世界的複雜關聯,以及批評家的位置。這個觀點其實頗適合轉化之為「世界、刊物、編者」的多重脈絡化概念,以作為研究《蕉風》(或其他文學刊物)的方法論。
我們可以看出,在上述編輯結構中,人力資源方面,友聯人姚拓與白垚為主其事者,掌握刊性定調與決策的權力。而在《學生周報》或《學報》與《蕉風》同在217路10號的編輯室時,通常以《學生周報》或《學報》主編為《蕉風》執編(先後有李蒼、周喚、悄凌、川谷、張錦忠),加上義務協同編輯的作者(賴瑞和、梅淑貞、沙禽、紫一思),後來執行編輯或編輯多由資深作者兼任(如紫一思、梅淑貞、許友彬、小黑、朵拉、林春美),全職編輯的情形很少(張錦忠、周清嘯、王祖安、伍梅彩、程可欣)。之所以有各種「執行編輯/編輯」組合應該是各人身份(包括全職兼職)不同的關係。此外,還有義務編輯(如七〇年代初的牧羚奴、八〇年代中幫忙選詩的陳強華;黃昭諭應該也屬義務編輯)。
儘管一九六九年八月革新以來,《蕉風》有一定的編輯政策與刊性趨向,也有文藝主張與立場原則,但由於各時期的編輯人品味、習氣、視野、風格、行事作為不同,反映在刊物上,也呈現了不同的風貌,這既證實刊物之為編輯人身影延伸的說法,也可見某一期的刊物並不是一個孤立文本。值得一提的是,各時期的主要執編者變動之時,新任者往往推出革新號以彰顯刊物的新氣象。
附錄
(來源:作者製表)
張錦忠 |
馬來亞獨立前一年生於彭亨關丹。國立臺灣大學外國文學博士,高雄國立中山大學外文系教授退休,目前為該系約聘研究員,研究議題多涉及離散論述與馬華文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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