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Malay Mail/AFP)
不管這些遠古歷史是真或失真,現代世界的現實狀況是,國際上只看到馬來西亞的馬來語和印尼的印尼語這兩大語類,而不是語言學意義上的「馬來語大家族」;而且,我國馬來語的情勢也不比人強,自然不能因為沾了「馬來語大家族統稱」的名字,而想要印尼接受其成為東盟的第二官方語言。
【文/宋明家】
針對我國首相依斯邁沙比里(Ismail Sabri Yaakob)「以馬來語作為東盟官方語言」的建議,印尼教育、文化、研究及科技部長納迪姆(Nadiem Makarim)斬釘截鐵地回應:「成為東盟官方語言的應該是印尼語(Bahasa Indonesia),而非馬來語。」與此同時,印尼總統佐科威(Joko Widodo)以爪哇式微笑回應我國首相。我相信,這是一種社交場合的禮貌回應,眾人無需作過多揣測。
然而,馬來語和印尼語之間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哪一個才有資格坐上繼英語之後的第二把交椅,除了法律、經濟、使用者及語言等角度,我們無可避免的必須從語言演化和歷史來看待這議題。
未談有關語言的來源之前,我想我們應該先了解馬來族群的起源。這是因為馬來語誕生於馬來族群的社會,唯有透過了解馬來族群的遷移和落腳,才能了解語言的演化和變異。
(來源:星洲網)
從馬來人到馬來文
有關馬來人的起源,大家肯定聽過「馬來族群有六萬年歷史」的論述。根據科學研究發現,六萬年前出走非洲後抵達東南亞的人類遠祖,也就是馬來族群的先人,屬於非洲大陸外最古老的族群。此外,常見的論述有:
一、由北遷居至馬來群島:即「南亞起源說」,其主要依據於馬來群島發現的石器形狀和類型(例如手斧)和亞洲大陸其他地方的石器高度類似,並且依據於印度及緬甸地區某些和馬來民族類似的風俗和語言,認為這些地區的住民遷徙至馬來群島。
二、馬來群島的原有民族:即「馬來群島起源說」。爪哇島發現的各種人類化石,例如,學名為爪哇猿人(Homo erectus)、維傑人(Homo wajakensis)、梭羅猿人(Homo soloensis)都支持此論述。其中,爪哇猿人更是東南亞群島最早的住民,在逾一百五十萬年前就已經落腳爪哇島。問題是,這不符合「走出非洲」(Out of Africa)理論,因為目前所有DNA證據都指向所有現代人類源自非洲的論述。
三、台灣起源說:馬來人的祖先通過東亞和南部人群的遷徙,由台灣一帶移居東南亞群島。
不管以上哪一個起源說為真,當代的基因組研究發現,馬來族群是一個非常模糊的遺傳學概念。二〇一五年,新加坡國立大學和中國科學院研究團隊使用一百三十三位來自馬來半島、新加坡、印尼和斯理蘭卡馬來人的基因組DNA,顯示現代馬來人在遺傳學意義上,是由四大遺傳類別經由漫長演化後拼湊組成。這四大類別分別是南島族群(Austronesian)、原始馬來人(Proto-Malay)、東亞(East Asian)和南亞(South Asian)。
這也就是說,馬來族群的先祖落腳東南亞群島後,因地理形勢的相對開放,人們通過經商、遷移及宗教等形式通婚,達致DNA交融和互換,造成「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的大同境況。簡言之,馬來族群演化至今,只有政治意義上劃分出來的馬來西亞的馬來人、印尼的馬來人等概念。
其中,原始馬來人是比較能銜接馬來語演化的關鍵詞。在公元前二千五百年至前一千五百年期間,落腳於馬來群島的原始馬來人留下許多文化遺跡,給出我們比較接近現代歷史的馬來語起源證據。尤其,後來的次生馬來人(Deutero-Malay)慢慢發展出深受興都教文化和梵語(Sanskrit language)影響的舊馬來語(Old Malay)更為明顯。
這些在馬來群島廣為使用的舊馬來語,在十五至十九世紀中葉演變成經典馬來語(Classic Malay)。與此同時,經典馬來語因為航海技術的提升,以及區域經商的盛行,深受阿拉伯和波斯文化的影響,進一步演化成現代馬來語(Modern Malay)。
我們可以想象,當時的馬來群島,因為海洋、山巒及河流等地理間隔,造成不同族群之間在數百年內,因為人們的繁衍、遷移和擴散,逐漸發展出別具一格的馬來語。這些不同地區的現代馬來語,爾後再因葡萄牙、荷蘭和英國的殖民因素,吸納外語詞匯,更深一層演化成現在我們現在所聽到、看到的語種。
馬印對抗後的政治隔閡
根據世界語言資料庫,我們可看到一千兩百五十七種屬於南島語系(Austronesian)的語類,其中大部分隸屬於馬來—波利尼西亞語(Malayo-Polynesian)語種的馬來語(Bahasa Melayu)和印尼語(Bahasa Indonesia)。其他如Malay-Sabah、Malay-Kedah、Malay-Papuan、Sunda、Javanese、Suriname等「方言」都是這些不同語類演化的結果。
這時候,一般人口中的馬來語已經不是語言學「大家族統稱」的馬來語,而是一個主要使用者遍布於馬來西亞、新加坡、汶萊及蘇門答臘部分區域的語類,使用者總數約八千兩百萬人。而印尼則因為把印尼語列為國語,使其流通於印尼群島,使用人數達到約一億九千八百萬人。
這語言演變和人類基因組演化的觀點有異曲同工之處。馬來語演化至今已經沒有所謂的「大家族馬來語」,它最多只是一個語言學的統稱,並沒有實用價值;而我們今天看到的馬來語及印尼語都只是社會發展過程中,人為和政治操作下的產物。
從使用者人數來看,印尼語的確是東南亞最為廣泛使用的語言。除了殖民因素,更讓馬來群島大多數印尼人「數典忘祖」的是我國和印尼政府在一九七十年代想通過協商來達致語言的同化並沒奏效。尤其是從一九六三年至一九六六年期間印馬對抗(Konfrontasi Indonesia-Malaysia)引起的民族情緒等政治因素,讓印尼语的自成一家立場相對強硬,從而形成兩者之間約30%的文法、拼寫、詞匯和發音差異。
在那之前,印尼政府其實對馬來語的態度是相對溫和的。比如,一九五四年在棉蘭(Medan)舉辦的印尼語論壇(Kongres Bahasa Indonesia),其中一個結論是:「印尼語源自馬來語。印尼語的基礎,是適應現代印尼社會後所發展出來的馬來語」。
(來源:南洋商報/馬來亞大學中文系畢業生協會)
應推廣馬來文知識讀物
也就是說,一九七十年代後,因為前述政治和民族情緒因素,加上印尼在國際上推廣印尼語文相對認真、人多勢眾、財力雄厚等客觀因素,以致國際學術界多使用印尼語,而非馬來西亞的馬來語。所以,當依斯邁沙比里說,馬來語是世界最多人使用的十大語言之一是絕對沒錯的,因為馬來語包含印尼語的統稱。這和我們說馬來群島的「馬來人是非洲以外最古老族群」是同樣的論調,只是其科學意義指的是馬來群島先祖群體。
重點是,不管這些遠古歷史是真或失真,現代世界的現實狀況是,國際上只看到馬來西亞的馬來語和印尼的印尼語這兩大語類,而不是語言學意義上的「馬來語大家族」;而且,我國馬來語的情勢也不比人強,自然不能因為沾了「馬來語大家族統稱」的名字,而想要印尼接受其成為東盟的第二官方語言。
我個人覺得現況迫切需要的是推廣馬來語,若首相有意執行此計劃也确实有許多實際及可行的做法。其中,撥款增加各種知識讀物的翻譯工作力度,比如,在官方場合的即時翻譯、從英語及中文世界翻譯各類如參考書、書本、論文及電影等知識產物。通過大量馬來文知識讀物及教育來達致科技和經濟的提升和改善,來讓全世界尊敬馬來語,進而學習、使用馬來語。這就像現在的中文、日文、韓文、德文一樣。少了這些基礎工作,一味存有一步登天的念想,只怕落人笑柄。
宋明家 |
出身於馬來西亞吉蘭丹州蕉風椰林的古板可憐(Kubang Kerian)。原以為會終一生古板可憐,因貪戀校園混了個碩士,被中學生再教育兩年,爾後重返實驗室和DNA鬼混,博士畢業後吉人天相得以在某國外大學分校任高級講師。愛好枕戈待旦於雜草稻的分子遺傳演化,遵循儒林生存法則小有發表學術論文數十篇。某年突然發現手指也可以拼出方塊字,從此欲罷不能,每逢周末晚文火煎煮一幅幅五千年古老圖像,在華文報章熬制成評論、科普、雜文等百餘篇,聊以顧影自憐也自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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