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年輕人來說，「我命由我」是勇敢承擔責任，以及自己創造自身未來的良好信念；於此，以智慧坦然「接納」無法改變，但卻「不認同」的內、外條件，是必備的心態。因為「不認同」和「接納」是可以並存的。這一點至關重要，否則社會將充斥傲慢、自大且自私的憤世嫉俗者。
文／宋明家
《哪吒之魔童鬧海》的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我自己說了算！」，對許多想要努力奮鬥，以掌控命運的年輕觀眾來說，聽了令人熱血沸騰，也是一種霸氣的心靈雞湯。
對勇於反抗「社會決定一切」、反對「政府控制一切」等集體主義壓力的年輕人來說，這種「我命由我」心態，激發年輕人的強大韌性，讓人們更勇於承擔責任、更勇敢踏出舒適圈，去重塑既有思維和習性模式，進而改變未來生命軌跡——這確實是好事。
但現實世界里，許多人掙扎求存一輩子，還是受柴、米、油、鹽等現實因素囚困，無法「我命由我」。像劇情里哪吒那種自信、氣勢凌人的霸氣，畢竟還是極少數人而已。
另類視角的「我命由我」
「我命由我」這一命題，其實也可從其他視角進行思考。
首先，「不由天」的「天」，可以含有道家「自然」（環境）的「天」的意涵，但它更側重於儒家「道德」、「義理」、「生命價值」屬性的「天」，或更貼切的說，是指世俗化的命運霸權中，因國家、政府、社會、家庭、環境中各種價值和道德實踐，所賦予的種種世俗枷鎖。
若以這角度切入，「我命由我」只是在理想上「我有絕對自主性」或「掌控權」，純粹是理想生活的動力和激勵泉源。因為從出生開始，人們的生理、基因、環境、教育、社會、父母、家庭、親友、政策等基礎因素，就已讓每個人站在不同水平的起跑線，雖然理想上「我命由我」絕對可以對這些世俗化命運霸權，發起挑戰和掙脫外在枷鎖。
從基督教視角來看，雖說傳統教義是說上帝預定了個人得救與否[1]，亦有神學家認為「上帝在永恆中已看見人的自由選擇」，人們能自由做決定的能力，也是由神而來，更不代表人取代了神的角色[2]——這恰恰與電影里哪吒的「不由天」、「逆天改命」等宣言相反。
對佛教而言，「我命由我」確實有相當程度的契合性，因為它呼應了佛教的「業力」思想，亦即我們的未來際遇和命運，在某種程度上取決於過去和當下的身、語、意行為。這和「諸法意先導」接近[3]。身語意業力的確是強大的「命運塑造者」，也會影響自、他兩方的身語意行為，然後造就未來「如影不離形」的命運結果。但和個人業力同等重要的，還有環境外在因素（如共業、自然條件等），以及所有相關眾生的業力互動（直接或間接的因緣和合）。所以，「我命由我」的自主性僅僅是「部分掌控」，而不是「絕對掌控」。
哪吒2
中庸之道的「我命由我」
問題在於，若缺乏自省能力和慈悲心，「我命由我」心態容易演變成一種狂妄的「一切由我造」，從而忽略了整體社會環境的集體業力（共業）影響。
另，「我命由我」也不意味著盲目的奮鬥努力。就如《雜阿含經卷九》佛陀對弟子的「調琴弦」勸勉：「琴弦太緊」（急其弦）和「太松」（緩其弦），都不會得其「微妙和雅音」[4]；因此，「我命由我」的確是動力，但只有「善調琴弦，不緩不急」的保持中庸之道，才能夠邁前進步。
「我命由我」更重要的訊息，是一種面對順、逆境的心態調適：在順境時溫和善心對待，感恩內外各種條件的順利成熟；在逆境時，也同樣懂得培養溫和善心，知道自身業力和大家的集體共業作用，決定了我們當下所遭遇的一切。面對逆境，我們也不能說「就是因為我太軟弱了，所以我命不由我」；這「事與願違」產生的挫敗感，其實源於「我命由我」的思維盲區，亦即忽略了我們的身語意行為和他人共業的相互因緣的影響。
而要辨識「由我」或「不由我」、想要改變或接納遭遇到的人、事、物，這不只需要靠長年的生活歷練，更需要生命的智慧。至於「如何汲取生命智慧」這道題，每個人都各有各的答案。對許多學過「正念課程」（mindfulness practice）的人而言，通過訓練觀察內在念頭和情緒的起滅，我們更能瞭解到：我和別人、外在環境的各種因緣的關係密切，而且一直都在「內而外、外而內」的相互影響，從而形塑我們自己的命運。
簡言之，對年輕人來說，「我命由我」是勇敢承擔責任，以及自己創造自身未來的良好信念；於此，以智慧坦然「接納」無法改變，但卻「不認同」的內、外條件，是必備的心態。因為「不認同」和「接納」是可以並存的。
這一點至關重要，否則社會將充斥傲慢、自大且自私的憤世嫉俗者。
[1]參見《羅馬書》9章16節：「不靠人的意願，也不靠人的努力，只靠上帝的憐憫。」
[2]詳見基督使者協會出版著作《從聖經看預定論》。
[3]參見《法句經》第1-2偈。
[4]詳見雜阿含經卷第九。
 宋明家 |
出身於馬來西亞吉蘭丹州蕉風椰林的古板可憐（Kubang Kerian）。原以為會終一生古板可憐，因貪戀校園混了個碩士，被中學生再教育兩年，爾後重返實驗室和DNA鬼混，博士畢業後吉人天相得以在某國外大學分校任高級講師。愛好枕戈待旦於雜草稻的分子遺傳演化，遵循儒林生存法則小有發表學術論文數十篇。某年突然發現手指也可以拼出方塊字，從此欲罷不能，每逢周末晚文火煎煮一幅幅五千年古老圖像，在華文報章熬制成評論、科普、雜文等百餘篇，聊以顧影自憐也自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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