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Drew Angerer/Getty Images/The Education Commission)
生活在現代社會,我們永遠不必擔心知識不夠用。相反的,我們應該擔心,越來越短的知識半衰期以及碎片化,讓我們難以一個更整全的角度來思考問題。時代不斷變化與發展,時時反省通識教育應該達到什麼樣的教育理想目標,教導學生什麼樣的思考能力,總是必要的,而且永遠也不嫌晚。
【文/陳鳴諍】
二〇二三年四月二十七日,是香港中學文憑考試(DSE)的通識科考試,也是通識科最後一屆的考試。通識科自二〇〇九年開始被列為必修與必考科目,二〇二三年已經來到第十四個年頭。但是,二〇二四年開始將由公民與社會發展科取代。這不僅僅僅是科目名稱的更動,其課程精神理念與課網內容也有本質上的改變。
多年來,黃兩傘運動、占中運動、反修例運動等一系列事件反映了香港社會對於一些普世價值的激蕩與思辯。而在這個過程中,年輕世代做為運動的核心動力,走在最前線。同時,通識教育在這個過程中,也成了眾矢之的,被認為是途毒這群年輕世代的罪魁禍首,引起了社會廣泛的關注與討論。
學校課堂內是否應該帶入政治相關的知識內容?學生是否可以討論各種時下重要的政治議題?對於這些課題,教師應該帶領學生深入到什麼樣的程度?這些問題關乎教學的開放程度,一直是有爭議的,甚至在教育界內,也沒有一個共識。
另一方面,外在的政治力量是否能正當干預學校的教育內容?課堂是否被允許討論一些不符合社會價值觀,乃至政治不正確的議題?這些問題關乎教學的自由程度,它們同樣是有爭議的,也沒有一個共識。面對這兩種問題,通識教育猶如走在鋼絲上,必須時時保持著一個平衡。因為,通識教育的內容,免不了包含對政治的關懷,既要觸碰到政治的現實,又得不受政治現實的干擾。
(來源:法新社/自由時報)
身處在馬來西亞這個多元的社會,開明與保守這兩個極端不是截然二分,而是一道逐漸變化的光譜。自上個世紀末九〇代開始,國家政治與經濟開始從威權走向開放的民主化道路,民風思想也趨向自由開放。然而,就社會現實的氛圍而言,我們還是必須顧及議題的敏感性。如果有一套通識教育的課程,我們應該帶給年輕世代什麼樣的內容呢?
主張通識教育讓年輕世代誤入歧途,實為簡化了問題,也搞錯問題的重點。因為,政治不是通識教育的全部,也不是它的核心。通識教育立意教出會思考的孩子,而不是教出會聽話的孩子。意味著把通識教育當成一種意識型態的灌輸,明顯違反了通識教育的核心精神。
通識教育亦稱為「博雅教育」,即英文中的「General Education」或「Liberal Education」。它強調,教育對一個人的人格與思想的形塑,不止必須達到應有的深度(專精),也該達到應有的廣度(跨領域)。或許有人會認為,這套想法源自於西方傳統文明。事實上,我們也可以在其他的文化傳統中找到類似的理想目標,只是放在不同的時代背景與文明脈絡中,會有不一樣的外在表徵。
在古代中國,無論是「禮樂崩壞」,還是「道術為天下裂」,反省的是人應該如何在驟變的環境中安身立命的理想目標。孟子有言:「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思考人的終極關懷與價值;而在古代歐洲,這種理想目標致力於讓人擺脫其原始的束縳(一種野蠻的自然狀態),透過陶養教化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對於那個時候的人而言,只有在完全擺脫了野蠻的自然狀態後,人才是自由的,真正的「liberal」。在近代,這種理想目標致力於使人擺脫對各種權威的盲從,懂得運用自己的理性能力來思考知識和行動的普遍意義。在現代,這種理想目標致力於破除各種人類知識的蕃蘺,能以一個更高的視野看待問題,運用不同的資源應付各種複雜問題。
(來源:Bence Járdány/Greenpeace via Facebook/Hungary Today)
原則上,對於這種理想人格塑造的詮釋,會隨著時代的挑戰而有所不同。另一個最明顯的例子是人工智慧。這幾年人工智慧的迅速發展,已超乎人們的想像。過去我們只聽聞它如何取代傳統職業,創造未來工作。現在,ChatGPT的出現則意謂,人工智慧正式進入到我們的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層面。
在某些面向,人工智慧是一個危機警世,是一個挑戰,也可以是一個機會。然而,人類的生命從來都不是單向維度的。那麼,人類如何能夠在時代的衝擊之下自處呢?這回到一個現實的問題:一門通識教育課應該教會學生什麼?它想要達至什麼樣的教育理想目標?
簡而言之,通識教育應該教會學生運用理性與同情共感、獨立與多元思考的能力。套用一個流行術語,通識教育就是培養學生「斜槓」的思考能力。我們的思考常會不自覺地自我設限,只從某個固定的角度出發,去理解問題。面對一個相對簡單的問題時,我們可以輕易地運用自己的專業,既有的資源,得出有效的解決方案。但是,在面對一個複雜的問題時,我們需要的不只是專門化的知識,而是一種突破框架的能力,能夠從不同的角度、甚至是理性與情感兼俱的思考能力。
只有當我們擁有了整全思考的能力後,我們才能真正地從各種既有的束縳中解放出來。現代知識強調專業化,同時也伴隨著碎片化,而知識的半衰期也在縮短,汰換週期也變短了。對比之下,通識教育帶給學生的能力,卻會一輩子跟著學生。正如台積電的創辦人張忠謀所指出的,他年輕時在美國麻省理工学院(MIT)所習得各種專業知識,遠遠沒有比那一年在哈佛學院(Harvard College)所受的博雅教育來得受用。
無可否認,在回應各種時代問題的挑戰時,最爭議的莫過於付諸行動的實踐能力。例如,在工業革命1.0發展的最初階段,人們赫然發現機器已經慢慢取代人類,甚至剝奪了人類的自主性,因而有了搗毀機器的「盧德運動」(Luddite Movement)。發生在香港的一系列抗爭,公民為了爭取自主與自由的權力,拒絕各種外加的限制,進而引發許多暴力衝突事件。簡單地怪罪於某個對象,而沒有直指問題的核心,是相當粗糙的。
通識教育的內容有一部分是導向實踐,以期能夠建立一個更美好的社會。但是,引發實踐上的衝突從來就不是通識教育的本意。相較於上一代(尤其是嬰兒潮世代),年輕世代將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將面對一個充滿不確定的世界。因而,我們有了年輕世代引領的「星期五為未來」(Fridays for Future)氣候大罷課等類似的運動。
(來源:東方日報)
馬來西亞的年輕世代,無論在思考與實踐能力方面,都欠缺應有的素養。對於年輕世代應該關注的各種挑戰,年輕世代的思想與實踐的表現都相當貧乏。相較於一些國家的通識教育或類似課程已發展健全,馬來西亞幾個主流教育體系更幾乎都處於空白的階段。
幾乎被人遺忘的《2013—2025年教育發展大藍圖》既將來到驗收成果的階段,其只強調學生在既有的學科當中所展現出的高階思考(Higher Order Thinking)養成,而忽略了學生跨領域整合的思考訓練。對於價值觀的認知,學生只學會了僵硬的背誦,以為這就能達到內化。孰不知,價值是需要透過思辯的方式來理解的。
一直以來,華文獨中得益於局部的自由自主,部分學校按照自己的辦學理念開設相關課程的傳統。《馬來西亞華文獨中教育藍圖》未來將在初中部與高中部分別增設社會科與通識科,這是一個好的開端。
生活在現代社會,我們永遠不必擔心知識不夠用。相反的,我們應該擔心,越來越短的知識半衰期以及碎片化,讓我們難以一個更整全的角度來思考問題。時代不斷變化與發展,時時反省通識教育應該達到什麼樣的教育理想目標,教導學生什麼樣的思考能力,總是必要的,而且永遠也不嫌晚。
陳鳴諍 |
國立臺灣政治大學哲學系博士。 |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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