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The Straits Times/Mandai Safari Park Holdings)
新加坡雖然擁有世界級水準的動物園,但新加坡人普遍沒有親近大自然生態的體驗。對他們而言,動物都是可管理的、分貴賤的、有階級的。誰受集寵一身,誰被人道毀滅,一目了然。國家公園管理局與農糧局、建屋局像行走在平行時空裡,在同一片新加坡的天空下各自執行動物階級化的任務。對野雞、山豬、巨蟒、穿山甲及其他自然生態物種而言,新加坡固然是動物的失樂園,對伊努卡而言何嘗不是。新加坡居,大不易。人如是,動物亦然。
【文/潘婉明】
最近幾年新加坡經常有相當聳人聽聞跟動物有關的新聞,譬如水鹿誤闖高速公路造成連環車禍、穿山甲迷失在大學校園裡、大蟒蛇穿越烏節路鬧區震驚路人、野豬成群出沒覓食咬人、巨蜥遭行車輾壓斃命等等。
比起野生動物闖入文明世界的荒唐與無奈,讀這些新聞更讓我們錯愕的可能是,原來新加坡除了在動物園裡豢養的動物,竟然還有本土野生動物棲息的空間。過去這些動物動態乏人問津,說明牠們在水土保留區裡尚有生存與棲身之處,如今牠們東奔西竄,路殺頻傳,可見其棲息地遭遇到不輕的破壞。
新加坡是著名的城市國家,鋼筋水泥遍佈全國,都市發展計畫不分晝夜無一日間斷。為了因應人口增長而土地有限,新加坡絞盡腦汁在硬體建設上力求突破,因此連國之中央的集水地帶自然保護區也要讓路給新開發的地鐵項目。而新加坡向來不隱藏其功利性格和功能導向的政策思維,這麼一個以追求發展為目標的國家,往往兼顧不到動物的生存權。
綜觀新加坡的動物新聞,大致可分為兩種:一是動物園動態及主題生態園區的打造工程進度;二是動物遭到路殺、誘捕、撲滅的報導或「爆料」。從這裡延伸出去可知,新加坡的動物群分也可分為兩種:一是受動物園豢養或被圈入生態園區棲息的珍禽異獸;二是棲息地漸受破壞、壓縮而在文明邊緣掙扎的野生動物,以及其他有礙民生或造成衛生危機的飛禽走獸。
新加坡的動物園享譽國際,無論在動物種類、照護、環境或管理上,都看得出專業和資本。動物園的成功在於,它不但是觀光業的重要環節,每年為國家帶來極可觀的觀光收益,它同時也是本地兒童成長歲月中的美好記憶。去年四月當本地出生並且終其一生在熱帶生活的北極熊伊努卡(Inuka)病故時,就召喚起無數新加坡民眾對牠的懷念與哀悼。
(來源:Lonely Planet/Mandai Park Holdings)
人工生態園區圈養稀珍
新加坡動物園也是區域間國家的典範,其經營模式的成功也帶動了更大的主題生態園區的發展計畫。根據報導,萬禮(Mandai)地區將於2023年打造出擁有五個以大自然生態為主題的園地,屆時萬禮生態園區除了既有的動物園、夜間動物園及河川生態園以外,還有新增的熱帶雨林園,以及從裕廊遷移過來的飛禽公園。據估計,這項開發計畫可望為新加坡的觀光人口帶來10%的增長。景點集中在同一園區,對行程緊湊的旅客而言非常便利。
新加坡擅長幫任何可利用的資源包裝和變裝,傳統可以創新,生態當然也可以打造。為了提高觀光經濟效益,新加坡把腦筋動到很有限的水土保留區上,不惜將原始的自然生態環境,用最具傷害力的方式開拓、建設成人工生態園區,然而在大興土木之下的第一個受害者,恰恰是棲息在這個生態圈裡的昆蟲與動物。
誠然,相對於肆無忌憚亂砍濫伐的鄰國,新加坡行事向來高明。在開發大原則不變的前提之下,相關部會立即啟動標準程序,邀請學者專家進行環境評估、生態調查,也制定各種防禦措施來回應國際和民間,其中建造生態連道(Eco-link)的方案最能贏得掌聲。新加坡目前有一條長62米的生態連道,連結被高速公路切割的武吉知馬自然保護區(Bukit Timah Nature Reserve)和中央集水自然保護區(Central Water Catchment Area),讓原本在此棲息的巨蜥、穿山甲等動物及各類爬蟲穿越往來,幫助牠們擴大活動和覓食範圍。
但在決策者眼中,只有稀珍才算動物,才值得大費周章。因此山豬固然是野生動物,但連道兩端的入口卻設置了閘欄,阻擋牠們同時也阻攔了其他大型動物通過。不過,許多跟人群一起生活在組屋區的動物,也跟山豬一樣享有「不算動物」的待遇,包括野放的雞、流浪的貓、擾民的鳥。
經過數十年城市高樓及組屋單位的居住型態,新加坡民眾似乎遺忘了早年人畜共處的鄉村生活,也遺失了對家禽走獸的包容力。因此某社區因樹林裡有野雞出沒,居民不堪噪音騷擾而向農糧與獸醫局投訴後,有關當局馬上派員抓雞,後因沒有地方可以轉移,遂進行人道毀滅。
今年初,素以「講古」聞名的義順集選區議員李美花在國會報告時指稱,居民投訴組屋區有老鼠跳來跳去,經她查明後發現,這些老鼠竟然是吃貓食長大的!根據有關單位與貓福利協會的協議,居民可以將貓食放置在組屋區餵養流浪貓,餵貓人士只須在兩小時內清除乾淨即可。李美花無視熟食檔的經營和衛生管理才是老鼠肆虐的根本性原因,反而申斥餵貓人士是鼠患的罪魁禍首。
(來源:網絡公民)
不久又傳出,有民眾養在家門口的兩隻貓咪,被市鎮理事會誘捕後丟棄在十數公里外另一處熟食中心。待貓主人鍥而不捨查出貓咪去向後,發現其中一隻已經死亡,另一隻下落不明。
撲殺家畜飛禽趕盡殺絕
雞吵就撲殺,治鼠不力歸咎於貓,那麼消滅烏鴉、八哥和鴿子無效當然是牽拖餵鳥人士。許多地區的組屋居民都深受鳥類滋擾,不但早晚鳥聲沸騰噪音不斷、排泄物積聚牆垣、到處翻倒垃圾桶,牠們還群聚在熟食檔低飛,覬覦食客盤中餐,又經常穿透窗花飛入屋內覓食,甚至攻擊居民見人就啄。相對於咯咯叫的野雞和無辜的貓,鳥類確實惡貫滿盈。然而當局似乎拿不出有效的方法對付鳥。
我居住的地方正是一個群鳥作惡的組屋區。為了讓鳥類無處棲息,這些年來我見證了屋外聳立可至七八樓高的大樹經歷無數次的修剪或砍倒,每每枝葉豐茂旋即就有工程車開過來連枝帶葉地修剪光溜;我也經常聽到射殺鳥類的槍響。但這些都是無效的舉措。這區的樹光禿了,鳥類暫時遷往別處,待樹葉長回來,牠們就像候鳥復歸,周而復始。射殺更是毫無效益,光天化日下二三聲槍響究竟可以遏阻誰?
事實上新加坡曾在不同年代發起不同規模的撲滅烏鴉運動,績效卓著,晚近幾年反而消極,可能跟動保團體的抗議及反彈有關。最近有關當局屢出奇招,除了修剪樹葉,還進一步採取換樹對策,改植鳥類較不喜歡棲息的樹種。此外也有民眾拍攝到當局派人給鴿子餵毒,待牠們不支倒地時,再撿到垃圾袋裡清除現場。
今年初,農糧局還在波東巴西(Potong Pasir)地區出動吊車,架設巨網伺機而動,待到晚間群鳥回巢便居高撒網,罩住全樹再灌入二氧化碳一舉殲滅。據報導,這個方法有效解除鳥患,不過似乎也沒有在其他地方實施。
(來源:Mothership/Pengkon Lau/See Chee Tan)
缺乏親近自然生態體驗
綜觀上述種種,可見出新加坡對動物認知的兩極與錯亂。這邊廂,農糧局撲殺家畜飛禽趕盡殺絕,民眾拍手叫好,非要除之而後快,也肯定當局執法;那邊廂,國家公園管理局將不請自來的水獺五口之家奉為珍奇捧成網紅,全國上下也捧場之極頻呼可愛。這麼鮮明的對照,映對出城市花園國家的居民對動物和自然生態的理解。新加坡擁有世界級水準的動物園,但民眾並沒有太多機會可以在日常裡接觸到動物,因為在組屋裡豢養寵物,也有嚴格的規範與限制。人們於是習慣性地在動物與寵物之間游走,跳過了自然生態圈的野生動物。
新加坡人普遍沒有親近大自然生態的體驗。對他們而言,動物都是可管理的、分貴賤的、有階級的。誰受集寵一身,誰被人道毀滅,一目了然。國家公園管理局與農糧局、建屋局像行走在平行時空裡,在同一片新加坡的天空下各自執行動物階級化的任務。
對野雞、山豬、巨蟒、穿山甲及其他自然生態物種而言,新加坡固然是動物的失樂園,對伊努卡而言何嘗不是。新加坡居,大不易。人如是,動物亦然。
潘婉明 |
自由撰稿人、專欄作者。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博士,研究興趣包括馬共歷史、華人新村、左翼文藝與性別關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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