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REXKL/The Edge)
PISA調查報告所揭露出來的閱讀危機問題,不只是十五歲青少年的問題,而是一個全民的閱讀危機。任何能力都需要時間去培養,隨著時間去積累的。如果十五歲還沒有具備基本的閱讀能力,我們能期待這種能力會在往後突然爆發?還是就此停滯不前?如果為二〇二四年馬來西亞的「世界閱讀日」定一個主題:「搶救閱讀危機」是最適合不過了。世界閱讀日,我們不只應該好好地坐下來閱讀,也應該好好地來反省馬來西亞的閱讀危機。
【文/陳鳴諍】
每年的四月二十三日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定下的「世界圖書與版權日(World Book and Copyright Day)」(亦簡稱為「世界閱讀日」),其核心的目標是宣揚閱讀的重要性,推廣閱讀興趣。每一年的今天,世界各地都有舉辦一系列相關的活動來慶祝。選在四月二十三日這一天,並不僅僅是因為它是一些大文豪的重要日子(例如: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和塞萬堤斯Miguel de Cervantes都在這一天逝世),而是閱讀能力如此重要,但我們卻正在慢慢喪失這種能力,陷入了「閱讀危機(Reading Crisis)」。我們必須藉助「世界閱讀日」,喚醒這種能力。
當然,這並不是說,我們應該選在這一天,好好坐下來讀本書。讀書,並不始於進入幼兒園托兒所的時候,也不止於大學畢業。宋人黃庭堅說過一句話:一日不讀書,尘生其中;兩日不讀書,言語乏味;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其背後蘊涵是,我們每一天哪怕只有一小段空閒的時間,都應該留給閱讀。
在英國,你在大街上隨處可以見到,不少路人都會隨身擕帶著書。人們在不同的公共場合裡(公園、火車站、咖啡廳等),閱讀是再普通不過的事了。筆者留學臺灣時也常見,無論是在咖啡廳,還是在捷運裡,都會看到有人手上拿著書,或者是正在閱讀。這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一個國家的國民素養與內涵。
(來源:長工T/獨立評論@天下)
閱讀是人類文明最古老的一種智性活動,最初的文字被記截在洞穴墻壁上時,人類很少有機會閱讀識字,情況完全不同於現在的電子閱讀。閱讀能夠怡情養性,啟迪心靈,獲取知識。但是,閱讀隨著紙張的發明而迅速普及,卻隨著資訊科技的發展而逐漸萎縮。在過去,傳統紙張閱讀的傳播速度有限,出現知識不平等的現象。但是,在資訊爆炸的時代裡,資訊的傳播可以在瞬間完成,卻沒有因此讓閱讀變得更加的普及。
資訊爆炸的時代,人們可以信手拈來各種內容,被各種資訊淹沒,反而更少從事閱讀活動。網絡媒體中充滿各種短篇文字或音頻,可以在三至五分鐘內讀/聽完內容。我們彷彿在閱讀,從中獲得知識。事實上,我們只是在讀取一些很零碎的資訊,並沒有深入到知識的內部結構中。
文字是現實與思想的延伸,有時我們無法直接認識某個現實,但是可以透過文字認識它。同樣以文字做為載體,資訊的呈現方式可以是多樣化的,但卻是零碎與片面的,缺少整體性的結構。所以,我們很難從五花八門的資訊中掌握到現實世界的整體圖象與概念理解。最終,我們只形成一種理解的假象(illusion of understanding):我們以為自己理解了,事實上卻不是。相反的,知識需要整體結構的支撑,需要被證成(justified),總是關聯到其他的知識。因此,讀取資訊和閱讀本質上是不同的活動。
(來源:星洲日報)
閱讀是一種慢想的活動,追求深度。它不是承截片面的資訊,而是一套結構,讓你可以從某一個知識點延伸至另一個知識點。當我們從事閱讀時,就是從事思考;深度的閱讀,會引發深度的思考。本質上,閱讀是沒有任形式的,它沒有固定的時間長短;它並非得在一個優雅舒適的環境不可;它也不一定得讀一本經典。但是,任何閱讀必定能觸發內心的思緒,能夠引發思考。
我們都有使用通訊軟體或社交媒體的經驗,我們都會傾向選擇精短的資訊內容,並能夠迅速做出回應。當碰上長篇大論的內容,我們都會本能地忽略它。這也影響了我們對閱讀的態度。在學校上課,老師拿出厚厚的一本教科書,學生被迫閱讀,否則考試無法過關。為了做閱讀報告,學生被迫閱讀。如果老師拿出的是一本書,在有選擇的情況下,相信大家都會忽略它,縱使它的厚度比課本來得薄。
對文字書本的排斥,導致我們喪失了閱讀的能力。相比於讀取資訊,閱讀更能培養思考能力,能引發深度思考。任何一本書都有相同龐大的資訊量。不同的是,它們是連成一貫的整體,能引領讀者進入到某個現象背後的深層結構。所謂閱讀,就是沿著作者的思路,一起進入作者面對的現象與思考的問題。人類的知識就是根據這種模式建立起來的,任何知識都是對一個現象或問題的整體解釋。
(來源:星洲日報)
相信大家都有觀看體育賽事的經驗,無論是現場的,還是轉播的。一些運動講究的是競技者之間的技戰術對奕。但是,一般的觀眾似乎很難從中看出太多的內容。對大部份觀眾而言,場上的對奕就像快速掠過的資訊,稍縱即逝,留在印象中的都是些零粹的精彩片段(這就是為何轉播單位會從不同的角度重覆播放精彩的片段)。
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對於另一群人而言,場上的競技就不是一般觀眾所看到的那麼一回事了。無論是場上的選手,還是場邊的教練,他們看到的是更深層的比賽內容,需要回應賽場上的各種形勢變化。這也是為什麼,他們會用一個概念來稱之:「閱讀比賽(reading the game)」。
比賽為何需要被閱讀?因為,在比賽中,教練和球員需要解讀對方的戰術意圖,場上比賽從表面對奕深入到戰術系統層面的競技。沒有了閱讀,教練和球員就不會知道對手真正的競技意圖,無法控制比賽,獲得勝利。
這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閱讀引發了思考。無論是閱讀書籍,還是閱讀比賽,都預設了我們需要思考的能力。喪失了閱讀能力,我們也就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來源:BERNAMA)
在馬來西亞,筆者有幾次深刻的印象,在公共場合(書局與書展除外)見過有人拿著書本。一次是一位年輕人正讀著《郭鶴年回憶錄》;另一次則是在咖啡廰的下午,一位顧客正在假裝閱讀,然後自拍放到社交媒體。馬來西亞人普遍上不愛閱讀嗎?這或許是一個事實。如果你隨便問一個人,上一次閱讀(課本之外)的書是什麼?在什麼時候?他極有可能無法回答,因為他已經忘了,甚至從不閱讀。
馬來西亞人不閱讀,這是一種假象嗎?二〇二二年國際學生評估項目(PISA)調查的結果揭露了另一個更可怕的事實:在十五歲的馬來西亞中學生裡,只有42%的人達到第二級的閱讀能力(PISA調查的平均值是74%),幾乎沒有任何學生達到第五級的閱讀能力(PISA調查的平均值是7%)。第五級的能力包括,能夠理解篇幅長的文章,能處理違反直覺或抽象的概念,能夠區分資訊的意見與事實。換言之,在閱讀能力方面,既使是優秀的馬來西亞學生,他們的表現是遠不如許多國家的同齡孩子。
人類有兩個重要的本能:對於未知,我們渴望尋求解答;對於複雜,我們渴望尋求簡便的捷徑。谷歌(Google)搜尋或者ChatGPT都滿足了這兩種渴求,但同時也產生了一種擷取的假象(illusion of retrieving):我們以為我們知道某個知識的內容,事實上我們只知道某個知識存在哪裡,卻對知識內容一無所知。由於搜尋引擎強大的功能,我們隨時都可以找到我們想要的資料,可以儲存書籤(bookmark)。這讓我們誤以為,我們非常容易掌握了某個知識。可惜的是,我們一無所知,思考能力卻從來未曾被鍛練過。
資訊的便捷性也在讓我們失去真正閱讀的機會,弱化我們的思考能力。時下,我們會發現,人們的意見看法深受社交媒體的影響。學生無法獨立思考,總是受網民的意見左右,將大眾網民的意見視為自己的意見。如果問學生一個問題,他們首先會做的不是思考問題,而是先問谷歌大神或ChatGPT,或者是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中尋找答案。
(來源:India Today)
毫無疑問,我們已經身處在一個VUCA的時代,我們面對的現實世界有四個特徵:易變(volatile)、不確定(uncertain)、複雜(complex)及模糊(ambiguous)。相應的,我們需要的不止只是一套專業技能,而是能夠應付VUCA的能力素養。閱讀是一種學習,能夠讓我們深入看到不同的現實與思考,學習不同的內容,思考不同的問題。
反觀現在,人解決問題的方法只有兩式:谷歌大神和ChatGPT。如果你問學生對某個問題的看法,要學生進行討論,就會觀察到一個奇怪的現象:學生會進行討論,卻不是討論問題本身,而是討論網民的意見。追根究底,這是因為他們已經忘了閱讀,喪失了獨立思考的能力。當他們被要求對某個問題發表看法時,他們不懂得思考,只能順著網民的意見,也以為網民的大多數意見就是對的。
PISA調查報告所揭露出來的閱讀危機問題,不只是十五歲青少年的問題,而是一個全民的閱讀危機。任何能力都需要時間去培養,隨著時間去積累的。如果十五歲還沒有具備基本的閱讀能力,我們能期待這種能力會在往後突然爆發?還是就此停滯不前?
如果為二〇二四年馬來西亞的「世界閱讀日」定一個主題:「搶救閱讀危機」是最適合不過了。世界閱讀日,我們不只應該好好地坐下來閱讀,也應該好好地來反省馬來西亞的閱讀危機。
陳鳴諍 |
國立臺灣政治大學哲學系博士。 |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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