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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德/多元複雜的沙巴族群政治

(來源:Malaysia Gazette/Fareez Fadzil

沙巴兩大族群政治,與馬來半島、砂拉越的最大差別,在於強人政治對選民的政治抉擇起著不小作用。選民的政治認同甚至投票決定,絕大程度取決於誰是政黨領導人。以非穆斯林土著為主的政黨,在1994之後每屆選舉皆有斬獲,與其說選票多元分佈,實際上係政黨林立、地方勢力眾多所致;除了兩大政治聯盟外,第三勢力仍可獲近四分之一選票。無論國盟或民興黨為首的聯盟在2020年閃電州選獲勝,非穆斯林土著政治依然維持零碎散佈、多黨逐鹿的態勢。


【文/李泰德】

一般上,媒體與學術界要對沙巴族群政治一探究竟時,習慣將其族群結構籠統地區分為華裔、穆斯林土著(Muslim Bumiputera)與非穆斯林土著(Non-Muslim Bumiputera)三類。與馬來半島(馬來裔、華裔、印度裔)和砂拉越(馬來裔、華裔、達雅族)的三大族群分類最明顯不同之處,在於沙巴三大族群係先用種族將華裔與土著區分,再將土著以宗教信仰的不同劃分為穆斯林與非穆斯林土著。如此分類雖有助於了解錯綜複雜的沙巴政治,卻忽略了族群內部差異。

三大族群之中,穆斯林土著的選民人數大約為50%,佔超過半數州議席,主導著沙巴政治。當中以馬來人(Orang Melayu)和巴瑤族(Orang Bajau)為大多數。2018年全國大選時,兩者在全沙巴選民比例分別為13.8%、14%。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馬來選民實際上是武吉斯人(Orang Bugis,在官方的種族分類標準下,若某人的種族身份是武吉斯人、爪哇人Orang Jawa或班加爾人Orang Banjar,將自動被歸類為馬來人)。也因此,他們的風俗、生活習慣或語言腔調,與馬來半島的馬來人有著明顯差別。

與武吉斯人不同,巴瑤人由於人數較為顯著,政治影響力較大,主要分為西海岸巴瑤人和東海岸巴瑤人。領導沙巴民族復興黨(Parti Warisan Sabah,簡稱民興黨)且來自仙本那(Semporna)的現任首席部長沙菲益(Shafie Apdal)便是東海岸巴瑤族的代表人物。至於西海岸巴瑤族則主要聚集在哥打毛律(Kota Belud),主要政治人物包括:曾在九〇年代出任沙巴首席部長,納吉時代官拜通訊與多媒體部長的沙列賽益(Salleh Said Keruak,其父莫哈末賽益Mohammad Said Keruak曾任沙巴首席部長、州元首)、現任沙巴土著團結黨主席,曾在前任首席部長慕沙阿曼(Musa Aman)麾下出任副首席部長的哈茲茲(Hajiji Noor)。

(來源:Malaysia Gazette/Fareez Fadzil)

過去幾屆大選,國陣都在各穆斯林土著與巴瑤族的票倉以狂風掃落葉之姿告捷,直到2018年大選,這個趨勢出現明顯變化。在東海岸,沙菲益在巴瑤族佔三分之二人口的森納浪(Senallang,屬仙本那國會議席下的州議席)以77%得票大勝對手。不僅如此,沙菲益旋風甚至席捲整個沙巴東海岸地區,連同友黨攻下區域內的絕大多數州議席。至於被視為西海岸巴瑤族強人的哈茲茲,則在斗亞蘭(Tuaran)縣的蘇拉曼(Sulaman)州議席(巴瑤人為61.2%)以接近八千張多數票輕鬆擊退民興黨的候選人。比較這兩個議席選舉結果,可看出即使一個僅佔全州百分之十四選民的族群,因區域強人效應出現顯著差異。

沙菲益旋風席捲

至於位居第二的非穆斯林土著,大約佔沙巴州總選民數的百分之三十五,主要族群分別是卡達山(Kadazan)、杜順(Dusun)、姆魯(Murut)、龍古斯(Orang Rungus,主要居住在古達Kudat、哥打馬魯都Kota Marudu)。2018年大選時,六十個州議席中,共有十四個以非穆斯林土著佔多數的選區。國陣、泛希盟(包括民興黨)分別贏下十席(巫統一席、沙巴團結黨五席、沙巴民統黨三席、人民團結黨席)、兩個州議席,至於第三勢力的沙巴立新黨則有兩個州席。換言之,非穆斯林土著票源基本上被至少被六個政黨瓜分。另一方面,十四個議席中僅有五位議員在得票過半下當選。多黨林立、票源分裂,突顯出有別於穆斯林土著的族群政治。

整理自拙作:〈風下之州:沙巴州選舉探析〉〈沙巴強人政治與西瓜效應〉

這十四個州議席的選票分佈提供了另一個重要訊息。與2013年大選結果相比,國陣得票率在非穆斯林土著佔多數的議席僅微幅下跌4%,與穆斯林土著佔多數的20%跌幅不同。由於沙巴民族復興黨席捲的旋風只在東海岸和部份西海岸地區奏效,絕大多數非穆斯林土著來自沙巴內陸地區,兩屆選舉得票分佈差別不大。值得注意的是,其他政黨都可囊括至少20%選票。

與穆斯林土著的政治版圖不同,非穆斯林土著票源分佈嚴重被瓜分的現象只是「果」,若回溯其「因」,則與強人政治、地域政治認知的差異(如內陸或海岸地區)脫離不了關係。實際上, 1994年州選前,非穆斯林土著票源主要是由沙巴團結黨所把持。該黨在該次選舉最終僅以兩席微弱優勢繼續執政(二十五席對二十三席)。選後,時任副首相安華策動議員跳槽,部份非穆斯林土著議員跳槽至巫統,但多數分別加入兩個新成立的政黨——沙巴民主黨(Parti Demokratik Sabah,後改名為民統黨,由柏納東波Bernard Dompok領導)、沙巴人民團結黨(Parti Bersatu Rakyat Sabah,由佐瑟古律Joseph Kurup領導)。此後,非穆斯林土著為首的沙巴團結黨從此下野,該族群的眾領袖散佈至六黨(甚至更多)之間。這是為何非穆斯林土著政治零碎化最主要的「因」。

(來源:New Straits Times/Malai Rosmah Tuah

非穆土著強人政治

在非穆斯林土著的選區,除了國陣、泛希盟外,是現任聯邦旅遊、藝術與文化部副部長傑菲里(Jeffrey Kitingan,即前副首席部長、卡達山杜順與姆魯族「最高领袖」Huguan Siou——拜林吉丁岸Pairin Kitingan之胞弟)領導的沙巴立新黨。2013年大選時,傑菲里成功攻下冰谷(Bingkor)州議席。2018年移師到兄長盤踞長達四十年的坦布南(Tambunan)州議席對決,最終成功勝出。國會議席方面,非穆斯林土著佔八成的根地咬(Keningau)則是該群體的指標性選區。傑菲里在該區僅以四十五張多數票擊敗民興黨與國陣候選人。除去其他小黨與無黨籍候選人,三黨得票近乎各佔三分之一,傑菲里的得票百分比僅是33.09%,是該次國會選舉得票率最低的勝選人。換言之,2018年大選前夕才註冊的民興黨在該選區也能瓜分到三成選票,證明吉丁岸家族雖盤踞多年,不過政治支持並非鐵板一塊。

2018年第十四屆大選時,以內陸地區的非穆斯林土著選區為基地的立新黨,最終贏得兩個沙巴州議席。在兩大黨(國陣、民興黨聯合希盟)各獲二十九個州議席,沒有單一政黨或聯盟得以組織政府之際,立新黨兩名關鍵的州議員支持國陣,令慕沙阿曼得以在選後翌日宣誓出任首席部長。當慕沙在官邸宣布成功執政時,站著傑菲里身旁的是坦布南一役的手下敗將:兄長拜林吉丁岸。兄弟倆多年來身處不同陣營,最終卻因慕沙而站在一起,這一幕至今許多人仍歷歷在目。放眼來屆州選舉,拜林的沙巴團結黨(現任主席為官拜聯邦內閣部長的麥希慕Maximus Johnity Ongkili,是吉丁岸兄弟的外甥)會否與立新黨聯手對壘沙菲益的沙巴民族復興黨(及其盟黨,1994年分裂自沙巴團結黨的民統黨)值得關注。假設兩黨合作則票源可相互支援,可能攻下大多數非穆斯林土著佔多數的議席。若國盟(巫統、土著團結黨)和三黨聯盟(民興黨、希盟、民統黨)重演議席皆不過半的局面,團結黨、立新黨將扮演造王者,決定哪個聯盟將在2020年閃電州選後組織政府。

雖然近乎所有內陸地區的非穆斯林土著議席都有票源分裂、零碎化的趨勢,沙巴首府亞庇(Kota Kinabalu)以南的賓南邦(Penampang)國會議席卻截然不同。該區土著選民約略為三分之二,另三分之一為華裔,其中,土著選民又以信仰基督教為主的卡達山人為多數。與多數內陸地區的杜順人、姆魯人相比,卡達山人普遍上教育程度較高,多數聚集在靠近亞庇大都會的海岸區(coastal area),政治觀念較具批判性。早在2013年大選時,現任沙巴民興黨署理主席達雷爾(Darell Leiking,當時仍為人民公正黨黨員)在該區以超過一萬張多數票擊敗擔任民統黨(United Progressive Kinabalu Organisation, UPKO)主席多年的柏納東波。因此,雖然皆被歸納為非穆斯林土著佔多數的選區,若從海岸區與內陸區的區別來看,可發現兩者的政治生態迥然有異。

(來源:Yahoo News/AP

多黨林立群雄逐鹿

綜觀沙巴兩大族群政治,與馬來半島、砂拉越的最大差別,在於強人政治對選民的政治抉擇起著不小作用。比起馬來半島和砂拉越,當年沙巴在考慮是否與馬來亞、新加坡、砂拉越、汶萊共組馬來西亞聯盟時,才出現明確的政黨政治競爭。上世紀六〇年代初期的兩大土著政黨,分別是唐納史蒂芬(Donald Stephens)領導的卡達山統一陣線(United Kadazan National Organisation,UKNO,以非穆斯林土著為主)、慕斯達法(Mustapha Harun)領導的沙巴民族統一機構(United Sabah National Organisation,USNO,以穆斯林土著為主)。

沙巴選民的政治認同甚至投票決定,絕大程度取決於誰是政黨領導人。當沙巴團結黨在1994年沙巴州選舉失勢後,以非穆斯林土著為主的政黨如雨後春筍冒出,各黨在往後每屆選舉皆有斬獲,與其說選票多元分佈,實際上係政黨林立、地方勢力眾多所致,選票與議席於是在2018年大選被六黨瓜分;除了兩大政治聯盟外,第三勢力仍可獲近四分之一選票。隨著2020年閃電州選到來,各黨似乎並未打算相互禮讓,與2018年的差別只是隸屬哪個政治聯盟罷了。無論國盟或民興黨為首的聯盟獲勝,非穆斯林土著政治依然維持零碎散佈、群雄逐鹿的態勢。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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