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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海涼/人工智能時代的遠慮與近憂

(來源:Investor’s Business Daily/Dave Cutler

人工智能革命除了涉及人類未來生存與競爭的新挑戰,也首次讓人類重新審視傳統上有關人的定義,使我們再思考人和人性為何物,以及這一輪文明演進過程的新變數、新因果關聯。十九世紀首波工業革命發生時,馬克思就曾指出,工業革命使財富過度集中在擁有資金的生產者手中。如今這一輪人工智能技術革新產生的財富轉移,本質上又有何區別呢?這些領域的研發工作,亟需建立行業倫理道德守則,避免因利益至上罔顧後果,只為創新而創新卻損害人類的長遠利益,不容忽視短視造成的有形無形損失。


◎讀者來稿◎

【文/吳海涼】

人類發明什麼最厲害?網友答道: 不是原子彈是手機,因為它幹掉了電視機、照相機、錢包、報紙、提款卡……,接下來還會幹掉眼睛、頸椎、婚姻和下一代 。看後我的第一反應是,幹掉人類者,看來是人工機器人。已故頂尖物理學家霍金警吿過,我也有此預感。

人工智能與機器人真的能威脅人類?根據人工智能的發展趨勢看,目前有兩大發展模式,一是朝向與人智平行的「普通人工智能」(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t,AGI),又稱弱人工智能的方向發展(Weak AI,意味人能做的事它都能),二是開發超越人腦具知覺、自我意識、情緒等感覺系統的思考機器人(Artificial Super Intelligent,ASI),或稱強人工智能(Strong AI,它能做的事,人不一定也辦到)。

人造機器人會發展會比人聰明嗎?聰明之後又怎樣?目前科學界有兩種看法,一種認為AI發揮的極限只能達到AGI的階段(即人與機器人的智能頂多相等),後者無法超越前者,更不可能擁有自我和思考能力。另一派則充滿自信,認為AI發展將有大突破(大約在2045年左右),出現智能專家文奇(Vernor Vinge)等所謂的技術奇點(Technological Singularity)最終可達致超級機器人的目標。美國第一代電腦專家麥卡錫(John McCarthy)在1955年首先提出使用機器模擬人類擁有智性的行為,因此機器人是靠應用人腦的智力(主要得力於數學、電子與電腦科學)設計出來的,是一種人為的智慧設計(intelligent design)。有如人腦亦是上天的智慧設計,前者設計後按自然進化而改進,後者人為設計後,因是非有機生物靠技術不斷創新而推前(這也是為何尋找技術奇點至關重要),這些人造物自我轉化變型的能量是難以估計的。

(來源:Medium

找尋技術奇點突破

人非神而製造機器「人」,有其本體論上的先天缺陷。目前論者對人工智能的負面影響圍繞著如何確保具備思考能力的人工智能產品,不會為了自身考量而自我保護以致與人類對立。尤以甚者,甚至對人類的存在與命運無動於衷,一如今天聰明的人類對低等動物的螞蟻的存在漠不關心。AI 研發的成長是幾何級數般快速,覆蓋之廣與挑戰前所未有。目前AI 的運用層面除廣為人知的功能多樣化機器人製造,還包括改善人類生理缺陷的義肢與器官替換、人腦與電腦(包括機器人腦)的溝通系統( brain computer interface)、3D 印刷等。有學者估計,目前全球機器人人口約一千萬,正逐年增加中。應用領域涵蓋農業、工業、醫療、運輸、軍事等各方面。這些眾多挑戰中,AI 取代人類的職業層面最受矚目。

誠如電腦科學家瓦迪(Moshe Vardi) 在2016年科學促進會所說:「……如果機器能做人類的任何工作,那麼人類要做些什麼?在人類職塲遭淘汰前,我們必須挺身迎戰……」。有調查報告預測,未來二十年內美國(也包括其他國家)的47%白領藍領工作崗位面臨自動化威脅,到了2020年,人類將失去五百萬個就業機會。問題是,經濟學無法預測摧毀多少崗位就能創造多少新崗位的理論,這就成為一般民眾今後日常生活的擔憂。此外,軍事上利用人工智能製造比原子彈更恐怖的殺人武器,已是公開的秘密,更令人憂心。

依個人淺見,智能機器人中按深度學習(deep learning)理論設計出來的超能機器人,不但是今後電腦、手機和人類各類型工作的替代者,很有可能亦是在智力上挑戰人類、甚至打敗人類的新新族群。現階段是人工智能服務人類,更聰明有自覺的人工機器人降臨後,會否讓人類降服於本身的製成品呢?很難精準地說,但不無可能。

我認為,雖言人腦具有數十億的神經元、上萬億的連接(synapses),機器人深度學習使用數千人工神經元,數百萬的連接,要達到人腦般複雜的水平,目前尚為時過早,但不表示擁有自我思考能力的人造機器人往後難以出現。再者,機器人是否能有「意識」,也要看視意識為何物。理性主義大師笛卡兒(René Descartes)視意識為理性,而理性者,思考能力也,生存與知識的來源也,故有「我思故我在」之説。這項觀點,與現代腦神經科學視大腦皮層(cerebral cortex)和後腦幹的網狀物(reticular formation)為意識之源與功能所在極吻合。反對笛卡爾式以思考(cogito)構成自我這種過份理性的看法者大有人在,像哲學家馬塞爾(Gabriel Marcel)、麥慕理(John MacMurray)和馬丁‧布伯(Martin Buber)等,後者的「我—它」(I-It)人際關係學說,對瞭解現代人與機器人的相互交流具參考性。此外,純理性之外還有體驗與超經驗啓示的說法,這些是否亦是「意識」,觀點也有不同。總之,意識起源之說,眾說紛紜,尚無定論。

史上第一輪的造人活動是神造人,是上帝把智能放在由靈肉組成的人類(這是有神論者的看法),結果都那麼多問題(人性敗壞罪惡等)。如今史上第二輪造人是人類把智能放在物質體的機器而造出了機器「人」,如此做法為何會沒問題?人有缺陷我們謂之沒人性,十七世紀興起的理性主義引發了科學擡頭、人本精神盛行之後至今,人就丟失了神性,依此推論,丟失了神性人造出來的機器人難道會有神性?當今機器人(robot)與原始智人(homo sapiens)之別,在於後者理性與感性兼俱,如果說當今前者的理性(IQ)已超過或將越過智人的人類(人間棋王李世石敗北電腦王Alpha Go一例也),也不為過。機器人因尚欠缺感性或情緒(emotion),所以面對不公不義不會發脾氣或投訴。

(來源:Time Magazine/Getty Images

人機關係走向異化

問題是,今天普遍認為缺乏自我意識(consciousness)或心理上所謂「自我」的機器人,隨著電腦運算或機器學習過程的不斷自行糾正和調整(如2016年以四勝一負擊敗韓國棋王的機器人Alpha Go,就是靠自我對弈數十億盤棋後取勝,會寫詩作曲的機器人,也是如此這般隨機「自學」而成)。因此,電腦意識的浮現,機器人有自己的思想或情緒後,到時與人類對立的可能性就會增強(一如當初神造人,人有自由意識後反叛神),反過來對付人類也不足為奇,這都是二三十年來科幻電影中機器人和人類對峙的最佳題材。

十九世紀工業革命的後果是人與機械為伍,廿一世紀資訊革命的後果是人類與他們的造出來非自然人或物(如手機)為伍。這些神造的智人(或無神論者所謂自然演化的人)與人造的「人」共處,會否加深現代社會人際關係的疏遠,又能否長久和平共存,是歷史長河的新景觀。以色列歷史學家尤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人類大命運:從智人到神人》Homo Deus:The Brief History of Tomorrow作者)指出,以往的時代是以人為中心(Homo-centric),今天卻由數據取代(Data-centric),以往隱身雲端的是神,如今是數據。今後人造物品像手機、電腦等電子產品,比你對自己的了解更完整。通過收集和分析龐大數據,對人(如健康狀況、個人興趣)對事(如選舉戰情)的預測將更準確全面。人工智能下的產物,勢必成為生活的一部份,資訊科技數位化的前景無可限量。

假如我們把過去經歷的三大階段(即以蒸汽發電生產、發現與使用電流、電子資訊化)視為人類工業革命文明發展的第一波,資訊革命為第二波,那麼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延續至今的機器學習(machine learning)或人工智能開發,便是機器人革命(robotic revolution)的第三波了。有學者認為,當機器智能達到人智水平(human level machine intelligent)的普通機器人階段出現後,意味人類開始進入數位化的機器人文明時代。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物理學教授泰格馬克(Max Tegmark)認為,到了本世紀人類的進化將進入所謂的「3.0技術期」(technological stage),意指屆時的生物(命)將硬體與軟體兼備,能通過學習或運算使硬體不斷自我再設計、更新,無需依賴緩慢的自然進化,更快速達到超人的水平(第二期2.0的文明期cultural stage的文明人雖有能力設計或改善軟體,卻無法變更硬體,因此質變比3.0期有限。)

其實,人工智能之父馬文•明斯基(Marvin Minsky)上世紀已信心滿滿地預見超能機器人時代的來臨,並預言機器人將繼承人類成為我們的後裔。事實上在應用AI開發機器人的同時,人類本身也進行一場別開生面的自我改造工程,即通過生物技術、納米技術、遺傳工程等現代科技增強人的本性(human enhancement),朝近期某些學者所言人類進化3.0的「超人」(trans-human)方向演進。所謂「超人」係指用科技改造而成的新新人類,此舉一方面使今後的人種更聰明優秀,也更普及使用人造器官(如義肢義眼等)來取代損壞的原器官,最終目標是改變人的有限生物本質,以阻止老化延長壽命。人造機器人與人自身改造的「超人」的出現,勢必引發人造智能(Synthetic AI)與原生智能(Neuromorphic AI)孰優孰劣或誰更像人的爭論。

這項新發展,除了涉及人類未來生存與競爭的新挑戰,也首次讓人類重新審視傳統上有關人的定義。按西方基督教的説法,人是按上帝的形象而造,這個形象是否需賦予人造「人」之後新的涵義,在原人(homo)與非原人(robot))與「超人」之間,到底如何區分人性的真本或是否還有人本(性)這回事?換言之,從哲學角度來看,神造之人(creature)與人造之人(automatons)是先有預定的(如人類的DNA)本質(essence),還是存在決定本質,一如存在主義者所言,人存在之後才自我定義及生命有終極意義嗎?這一切疑問,使我們再思考人和人性為何物,以及這一輪文明演進過程的新變數、新因果關聯。

(來源:Money/Michael Short/Bloomberg/Getty Images

衝擊倫理道德規範

除此之外,經濟層面的得失乃這項新興文明帶來的另一大挑戰。第一波工業革命是自然人與人製造的機械良性配對,以提高生產力與效力的結果。第三波人工智能革命是人腦與機器人的腦互相較勁,換言之,從前只有人與人搶工作,現在還加上機器人參與其盛且競爭性更大。

企業界看好人工智能的發展前景無限,鑽研突破「技術奇點」是必然的,也是能做到的。主因是這新興行業的經濟利益太誘人。研究顯示,過去三家全球最大企業只能創造大約三百六十億美元的產值,讓一百二十萬雇主與僱員受益。今天美國矽谷三家全球最大的資訊業巨霸能創造出一萬三千億美元市值的產物,只有區區十三萬七千人受益,清楚說明財富高度集中在少數與資訊相關企業者與科技人員手中。中歐部份開發國家,還有崛起中的中國,一些低與高薪工作崗位已改變,中間層次薪酬的工作有停滯與下降趨勢,說明另一輪的財富分配會因人力結構的變動,產生根本性變化。這項機器人搶工作引發的可能惡果,也許就不出奇了。

十九世紀第一波工業革命發生時,馬克思就曾指出,工業革命使財富過度集中在擁有資金的生產者手中。這一輪人工智能技術革新產生的財富轉移,本質上又有何區別呢?目前從事AI科技的專才如泰格馬克、馬斯克(Elon Musk)、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 佩奇(Larry Page)、貝佐斯(Jeffrey Bezos),還有中國騰訊和阿里巴巴創辦人等都炙手可熱。這些領域的研發工作,亟需建立行業倫理道德守則,避免因利益至上罔顧後果,只為創新而創新卻損害人類的長遠利益(如無人油站、無人商店、無人酒店、機器人餐廳等創新花招,嚴格而言有更深層的經済效益考量嗎?)。畢竟這是當今極賺錢的行業,在金錢引誘下,短視造成的有形無形損失不容忽視。

針對AI的影響,美國文化學者波茲曼(Neil Postman)曾指出:「人工智能影響我們生活中幾乎各方面,它的效應不是增量式的,而是天翻地覆的,徹底改變了工業、政治、教育、保健和休閒領域。」最近幾年,人工智能帶來的影響已引起注意,這可從越來越多的世界名校如劍橋牛津、美國加州大學等紛紛設立研究中心看岀。德國量子物理學家魏茨澤克(Carl Friedrich von Weizsäcker)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對科學探索的警句:「科學家工作時有意識到他們研究背後的道德責任與人文關懷否?」,用來提醒今天落力研發與推動AI的企業開創者是極合時宜的。

吳海涼,上世紀七十年代留英心理學畢業,曾任馬來西亞報章記者、雜誌主編和掛牌公司執行員。著有《忘海的日子》(1977)、《大覺大悟的人生》(2017)。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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