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風采)
克服始自英殖民的歷史扭曲,並不意味著可以把華教問題從當下整個體制的結構中抽離開來談。我們不能否認,英殖民引進的整套體制,以成為馬來西亞立國的制度基礎,有其不可動搖的貢獻與價值。冷戰已遠離許久,我們是時候移開更多壓在南洋華人先民身上的巨石,還給他們與友族先民共用的多元開拓主權。惟有如此,歷史記述才更正義,這樣才是對全馬人民的公平交代。
【文/關啟匡】
當我們得以通過釐清史實,確立華人、馬來人、印度人和阿拉伯人等多元族群在本土歷史上擁有開發主權;則自唐朝以降至今,華人文化在本土的傳承是逐漸增強而從不間斷的。既然在馬來西亞這片土地上,華人文化是多元族群所長期共用的,我們不能被現實中話語層次的種族主義現象所迷惑。我國的華教就是為了讓華人得以維繫、讓友族得以共用華人文化而存在的。我們所維護的華教體系是需要有內涵的,帶著華人的文化意識,以確保華人文化在現實上能夠有不斷的再生產力,才是維護華教有生力量之所在!
我們從充滿種族主義的政治話語世界中抽離出來,會發現現實生活中的族群關係,並非處在水深火熱或瀕臨內戰的程度。正好相反,我國國民普遍活在族群關係融洽的現實中,這是殖民主義插手進來前的南洋本色。在政客還未彈動三寸不爛之舌以前,我國族群際間的長期基調是——融洽、包容和共用的。馬來西亞是一個完全融合在全球化之中,是多元的東盟之一員。實質上,和整個全球開放融為一體的國度,凡帶有一點種族主義的念頭,是充滿荒謬感的!一位突然覺得華人用筷子,就是不願融入本土的政客;每當農曆新年卻又能不免俗的在播放華樂《花好月圓》的大廳裡,和他的華人好友用筷子撈生。我們對於這種荒誕的現實,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所以,但凡遇到反對文化交流的人,請帶他出去外面點餐吧!他一家大小愛吃的西式速食,幾乎都是「美帝」舶來品,許多清真連鎖店都在售賣華、印等族的料理。用餐結束後,再請君觀看電影,請問有哪一家電影院在播純單元文化的片子?當大家上網去接受大千世界的多元訊息,那就更不用說了。我國公民是廣泛的活在多元文化交流的現實中的。只要國人普遍不反對多元文化交流,就沒有理由反對華人文化的傳承,也就沒有反對華教體系的道理。一切都是政客撈取政治本錢時撥弄成問題的。無可否認,在我國種族主義的話語確是危險的,但它又是脆弱的!
(來源:星洲網)
尋找生活「節度」
華教團體一方面固然要有直面種族主義話語的策略,卻又不能傾全力只處理這個問題,因為我們越正經八百的回應它,越是間接賦予它力量。華教人士在傳統上,主張以建設來回應破壞是有其道理的。嘴巴長在每個人的口上,我們能防得了多少張?華教確實需要有策略,盡可能杜有心人的悠悠之口。但更重要還要固本培元。沒有本錢無法做生意,做生意者需要現金流。試問傳播華人文化的「本」在何處?
其實,傳承華人文化不是一個作為口號式的華教招牌,也不是想盡辦法把古代的華人習俗恢復到當代生活。所謂對於自身文化的傳承,就是每一位本土華人,如何在具體的生活上,體現出本族的文化特質。個體生命是在時間之流中,不斷延展的進程中呈現出來的。而每一華人個體生命的不斷呈現,其所體現多維度的華族文化特質是變動的。當然,在全球化的當下,沒有人所體現的文化特質是「純粹」的,而多元混雜才是普遍的。我們只能說,在我國內部已「生聚教養」數百年之久的華社,其整體上的生命就會展現出華人文化的場域與氛圍。
就此而言的華教,廣義上應該取文化教養、教化之義,這種教化具有「道德」意義,卻並非指涉西方語境偏向個體的意義,而是讓社會成員有普遍生活在「恰到好處」狀態的基礎;其重點在於讓人在文化生活中,尋得一種適合自己的「節度」。狹義上,華教若指的是華校的系統,則華社期待的是,讓華人文化的特質在華校中體現出來,反之,華校所提供的華語文母語教育,亦成為支撐華人文化傳承的基礎。華教的「本」在於維繫一個鮮活且不斷具有文化再生產力的效能。
(來源:星洲網)
深耕文化土壤
承上,在華教思考新路向、追尋新的「心理的建設」的當下,我們要誠實面對的問題是:我國的華人文化圈具有多少文化創發的能力?這是華教團隊要認真對待、誠實評估的問題!我們感到欣慰的是,在國內的每個地方,都遍佈積極的文化工作者,到處都有用心經營華人廟宇等公益設施的執事,以及逐步片地開花的文化館及文物館等等。然而,通過這種種的投入和努力,到底足夠支撐國人對華人文化豐富而飽滿的需求嗎?再者,我國華人文化圈再生產出來的成品,其原創特質足以放在國際舞臺的,又有什麼?倘若不能有效維繫華社生活全方面的文化生機,花大力氣來維持華校的實體,有何意義?故華教工作應該重點推動的是文化再生產事業中最具創發的項目。
我國作為多元文化的國度,在全球化、現代化現實中,文化多元性、多樣性亦受到現代流行文化,過於一致、單調化的挑戰。馬來同胞要維持馬來文化習俗與宗教的傳承,他們極需要通過與其他源流文化的交流,以增強其自身文化體系的力量。其實,華人、印度人等其他族群的文化也有同樣的需要。當我們要談文化交流時,就會面對我們有什麼文化素養,足以和友族交流的?在知識上,我們到底能夠調動多少文化資源和友族交流?在生活上,我們到底有多少豐富的文化內涵可以和友族分享?當馬來領袖在談回儒交流,要帶我國華商遠赴山東曲阜考察孔教,以探討儒商精神時,華商領導能夠真的搭上多少句話?我們天天嚷嚷要做文化交流,卻連自己可能已「拋卻自家無盡藏」都未意識到,是否妥當?倘若我們無法既深且廣的深耕自家的文化土壤,讓國民皆能盡享華人文化的「宗廟之美,百官之富」,華教的價值是難以往外行銷的。
(來源:光華網)
移開先民身上巨石
本文不將華教的討論限定在華校系統具體的事務上,惟希望再反思華教的核心價值——傳承華人文化的實際意義。
我發現華教的歷史合法性問題應該放到一個更長時段的南洋史中展開思考。我們主張,從中國唐、宋代開始,華南先民受航海技術和地緣氣候的制約,是不可避免要在絲路沿線形成聚落的;又是以此完成各族的互通有無,由商貿到文化的長期交流,持續發展彼此從物質到精神生活的進步,早已投入到南海多族群文化共同拓殖事業中。因為航海技術的演變,港口的需求也在演變,華人聚落也不斷出現遷移,在不同的時代到處開埠。多元文化交流是本區域數百年來的本色,我們借此以破除,始自英殖民延伸至冷戰格局下,將華人「外來者化」的扭曲。再進一步看到,當下國內網上日益嚴峻的種族主義言論,是屬於話語層次的,與國民日常生活的經驗有別。故我們需要以策略紓解話語暴力的危險,而且不要被這些表相所困。我們需要繼承以建設來面對破壞的華教傳統,積極的維繫華人文化再生產力的機能。這是華教有其內涵,有其社會價值,有其對友族同胞的分享價值,所必須要側重關注的!
最後,筆者強調需要克服始自英殖民的歷史扭曲,並不意味著可以把華教問題從當下整個體制的結構中抽離開來談。我們不能否認,英殖民引進的整套體制,以成為馬來西亞立國的制度基礎,有其不可動搖的貢獻與價值。冷戰已遠離許久,我們是時候移開更多壓在南洋華人先民身上的巨石,還給他們與友族先民共用的多元開拓主權。惟有如此,歷史記述才更正義,這樣才是對全馬人民的公平交代。
※筆者非常感謝修讀「英國歐亞高等研究院—馬來西亞道理書院」所主辦的三項研究所課程(包括:中國研究、南洋華人歷史和歷史人類學)的諸位助理研究員及學員,針對華民在南海「跨海跨境」拓殖史的詳細討論。其中,特別感謝院長王琛發教授對我們的指導。他為整套歷史觀點,提供大量史料與細密的補充說明,讓整個論辯過程充滿知識碰撞的火花,令人印象深刻。
關啟匡 |
波德申中華中學華文老師、英國歐亞高等研究院—馬來西亞道理書院副研究員、林連玉基金兼任執行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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