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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華興/華教論述與當下情境

(來源:Malaysia Gazette/Affan Fauzi

華教組織應考慮設立非黨派馬來文媒體,集合華人與馬來人、印度人等編輯人才出版馬來西亞跨族群喉舌,以馬來語有系統向廣大馬來社會宣揚理念,對抗社會上被扭曲的價值觀,打破現有對華人與馬來語的刻板印象。華教領導人有需要參加語言課程,提升馬來語,做到有效傳達理念的目的。二十一世紀國際形勢是上世紀冷戰的延續,大國的國際戰略有其考量。放眼當下,華人文化精神與中國民族主義有本質上的差異。我們都不希望馬華教育與文化出現民族主義化的轉變,抗戰時期的民族主義精神不應該出現在當下的海外華人思想。


【文/莊華興】

進入新世紀,華教發展面對一個嶄新的局面,華教論述也需要作出相應的調整。董總、教總和獨大推出的《華教論述總綱領:構建多元與永續發展》(下圖)提出了幾個值得思考的問題。筆者拈幾個比較感興趣的課題,作深一層討論,其中包括:華教運動主體的多元化、二十一世紀的心理建設、理解馬來社會、洞悉國際發展形勢與華教發展的關係。

(來源:董總

華教運動主體的多元化

建國以來,華教發展骨幹一直都以社會下層階級為主,無論是華校生源,還是推動華教發展,主力都是來自社會低下階層。從建國時期到一九七三年獨中復興運動,情況固然如此,此後二十年,情況沒有太大改變,甚至有一種刻板印象認為,獨中被視為家境貧寒的落地生的收容所。上世紀九〇年代以後,馬來西亞社會逐漸轉型,社會上出現新興中產階層,這個階層更加重視孩子接受素質教育,同時國民教育的排他性與宗教色彩越來越濃厚,一些家長開始慎重考慮把孩子送往華校。這就促成了華校的結構性改變,連帶地出現家長對華校有更高的期盼,譬如教改訴求,包括教材、教學法的改革,以及軟體(教師素質)與硬體建設(譬如校舍與學習空間)的提升。華教原來作為捍衛華文教育與文化堡壘的任務,不得不面對來自家長的更多元、分散,甚至是矛盾對立的訴求。 我們不曉得華教機構有沒有做過學生家庭背景、家長經濟條件與願望的全盤調查。這項研究可作為規劃未來華教運動的參照指標。近三十年來,國內經濟形態轉型促成新興的中產階級誕生,少子化現象、國民教育素質不斷滑坡以及國外形勢的改變,緊緊牽動著部份華裔家長更關注子女的教育,易言之,維護華教發展、捍衛族群文化不再是家長們的唯一目的或選項。

(來源:mStar

華校的學生種族比例在近年來也發生很大的變化。非華裔學生如馬來學生和印裔學生的人數比過去大幅提升,截至二〇二〇年,全國華小有19.75%的非華裔生,有者在華小畢業後繼續升讀獨中。非華裔生的比例固然說明華校教育的優勢所在,但更值得關注的是有多少非華裔生畢業後真正回饋母校,甚至成為教育平權的發聲者與守護者。我們經常看到不少馬來子弟自華校畢業後,轉往瑪拉大學繼續深造,他們在華校的出現僅僅充當華校多元性的一個註腳而已。有者多年後接受華文報採訪自認也是華校出身,但華語溝通能力已頗感吃力。華校生源的多元化既然是無可扭轉的事實,若要確保他們不僅僅作爲數字而存在,他們應該成為華教故事的組成部份。

在華教論述上,目前這群非華裔學生家長參與學校發展的現象仍不明確,但在未來,我們無法保證家長們不會要求介入華校發展論述。前述兩群家長(即華人中產家庭與非華裔家長)對華校發展或許在認知上與作為華教核心的家長有差別,但華教運動如何在原有的基礎上,結合這兩股力量,這是目前必須思考的問題。

二十一世紀的心理建設

在國家初建,華人的國家身份認同仍處於搖擺不定的時刻,馬來人則需要調整心態,接納移民新現實,相互協助、共存共榮,這是林連玉於一九五六年提出心理的建設的基礎,彰顯了超越族群的一面。來到二十一世紀的今日,面對時代與社會現實的差異,我們需要更新心理建設的內容。

首先,國家認同問題已經解決,但馬來民族在執政黨長期的操弄下,排外情緒無時不有。然而,我們也必須瞭解,馬來人的排外心態並非始於獨立建國時期,戰前三十年其族群內部已出現阿拉伯血統(Darah Keturunan Arab,簡稱DKA)和吉靈人血統(Darah Keturunan Keling,DKK)之爭,何者可被接納為正統馬來人。建國後,馬來人的定義被官方定於一尊,即必須奉行馬來文化與習俗,講馬來語、信仰伊斯蘭,即可稱之為馬來人。經由憲法詮釋以後,便解決了自戰前以來的血統之爭。但其他不具備以上三項條件的移民始終被視為外來者。

由此可見,問題的關鍵不是移民問題,而是憲法所劃定那三個邊界(boundries),這正是華教經常被誤會,且引發爭執的深層原因。九〇年代末馬來政治分裂以後,華教在政治變革中獲得些許的喘息空間,教育改革也開始被提到日程上來。然而,如果把二十一世紀的心理建設歸功於一九八〇年代以降的民權運動與民主轉型,恐怕濄於樂観。

(來源:Malay Mail

配合二十一世紀的全球化趨勢,華社的心理建設不可忽略國際性因素。過去在華教的發展處處受冷戰形勢與話語的牽制,母語教育被視為受共產主義滲透,命運坎坷的南洋大學最終逃不過冷戰話語的打擊而被關閉。進入新世紀,國際形勢依然陣營分明,中國經濟崛起成為國際第二大經濟體,以及中國放棄韜光養晦的政策,改而奉行追求中國夢以及講好中國故事,直接挑戰長久以來的西方霸權,進而引起西方世界的猜疑。冷戰年代馬來西亞一直仰賴臺灣教育資源的協助,促進了長達數十年的馬來西亞華教高等教育與華人文化獲得發展的生機,至今在海外華人世界仍備受推崇。華人社會與華教團體在冷戰體制下走得格外謹慎,但不可否認卻造就了文化的奇蹟。

在文學藝術領域,八〇年代以降陸續有馬華作家在臺灣文學寫作大獎冒出頭。不瞞說,是臺灣教育資源的補給造就了馬華文化勃勃的生機。我們談華教往往聚焦於表面的成效如開拓了多少個升學管道,栽培了多少位大學生和碩博士,僅此而已,忽視文化發展需要長期在地深耕。就目前的情況看,往大陸深造的華校生已趕超其他升學地區,但有多少人真正做到回饋華社值得存疑。留陸生普遍上都希望畢業後留在北上廣深等一綫城市,開拓個人的事業,而歸國的留臺生在文憑不被承認下,只能委身在華人文教機構或華資企業。從某種角度看,這群華教基本力量在華教抗爭的姿態上不免帶有若即若離的心態,說它是離心也好,或在國家話語中集體失語也罷,這就是二十一世紀華教心理需要再建設的關鍵點,走出有意無意的畫地自限,與主流社會建立聯繫與溝通管道。

理解與開展與馬來社會的互動

與馬來社會互動是涉外問題,我們經常聽到動聽的論述,但沒有具體的落實方案。八〇年代的三結合是通過政治途徑締造跨族群結合,以期為華教尋找新路徑。林連玉基金成立以後,積極推動參與跨族群互動,但後勁不足。筆者以為,華教組織應考慮設立非黨派馬來文媒體,集合華人與馬來人、印度人等編輯人才出版馬來西亞跨族群喉舌,以馬來語有系統向廣大馬來社會宣揚理念,對抗社會上被扭曲的價值觀,打破現有對華人與馬來語的刻板印象。五十年代南洋大學學生出版三語的大學論壇(馬來文版稱Mimbar Universiti),推動正確觀念收到一定的效果。華社在過去與馬來人的交流都是通過代表制,或者乾脆以英語進行,造成馬來社會對華社組織的刻板印象,交流流於形式所需。

(來源:Malaysia Gazette/Hazrol Zainal

鑒於此,我認為,華教領導人有需要參加語言課程,提升馬來語,做到有效傳達理念的目的。即便是不成功,友族對華教領導人的刻板印象將逐步改觀,孟加拉外勞學習馬來語有一種鍥而不捨的精神,這是值得借鑒之處。族群互動首先需要通過語言,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華語與馬來語分屬兩個不同的語系,口語上難以排除固有的腔調(pelat),當然,你可以批評為什麼不是他們學習華語,但形勢比人強,沒什麽可以置喙。

國際發展形勢與華教發展的關係

二十一世紀國際形勢是上世紀冷戰的延續。大國的國際戰略有其考量,譬如中國孔子學院面對的是當地居主導位置的原住民,推動當地華人文化恐怕不是他們的首選,相反的,有者試圖在海外推展中國民族主義思想,這對在地華人有害而無益。放眼當下,華人文化精神與中國民族主義有本質上的差異。我們都不希望馬華教育與文化出現民族主義化的轉變,抗戰時期的民族主義精神不應該出現在當下的海外華人思想,他們需要遵循自己的發展道路,這是毫無疑問的。

※ 本文為作者在《華教論述總綱領》推介暨講座「直面時代精神:華教運動的論述與實踐」(2022年3月5日)之發言稿,經修訂後發表。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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