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Malaysia Gazette/Mohd Adzlan)
權鬥過程中曝露出馬來西亞的制度缺陷,反成為推動民主化的目標之一。最近部份朝野人士和公民社會都在討論「反跳槽法」,若能成功修正體制缺點,將往民主化邁進一步。當人民對政治感到厭倦的時候,最危險的是轉而渴望能平定亂局的強人領袖以救世主之姿出現,借鑒歷史,這種領袖往往不是獨裁者就是民粹主義者,皆不利於民主。推動民主的任務,還是由人民自己比較可靠。
【文/曾麗萍】
病毒肆虐全球已逾一年,目前仍未看到好轉的趨勢,各國疫情嚴重程度不一,一國疫情嚴重度雖然涉及複雜的因素,但多少與其政府效能和公民社會特性相關,而馬來西亞人民的感受應更為深刻,因為疫情失控與政治局勢不穩定有著密切關係。
相信大家記憶猶新,二〇二〇年爆發第一波社區感染時,政客卻在防疫關鍵時刻搞了一場喜來登政變,推翻當時的希盟政府。奪權上臺的國盟政府大分豬肉,送給人民一堆無能的部長(忘不了前衛生部長阿漢峇峇的「喝溫水殺病毒」怪論),所幸仍有盡責官僚努力防疫,以及尚未進入防疫疲乏的公民社會合作,令疫情在七月趨緩,甚至降到個位數。
但與此同時,沙巴卻政變了,九月州選又為我國帶來新一波疫情,這波社區感染的衝擊遠勝於前,從去年九月開始每日破百例、十一月破千例,十二月破兩千例,長達多個月不降反升的確診人數顯示,我國的社區感染從那時候起就已然失控,所有防疫措施皆無法阻止病毒擴散,數據也證明,從去年尾到今年六月,每日確診人數一直在千例以上,七月後則因Delta變異株創下破萬的新高。
在可怕的Delta變異株快速擴散之時,政治鬧劇還未落幕,巫統的「法庭簇群」(court cluster)主導了一場倒政府大戲,幕尤丁領導的國盟政府被迫解散,巫統的依斯邁沙比利(Ismail Sabri Yaakob)意外擔任新首相,二〇一八年被人民唾棄的巫統,繞了一圈又回來了。
馬來西亞民主化過程長期停滯,好不容易在近十多年緩慢邁步前進,一場喜來登政變似乎又讓民主倒退好幾步。爭權奪利的政治鬧劇往往將人民排除在外,數人頭政治原本是民意的展現,結果被玩弄成青蛙政治,無異於剝奪人民政治權利。對民主抱著期望的人民心裡必然感到無奈和厭倦,如何處理這種「民主疲乏」,理應是民主化過程中亟需重視的課題,我並沒有很好的辦法,但試著從中尋找契機,試圖重振自己或同路人追求民主的意志。
(來源:The Times of Israel/Jim Bourg/Pool/AP)
民主是一個過程
第一步應該是要調整心態。民主常常被簡單地視為目的,如跑馬拉松一樣,跑者努力跑向終點,跑完就可以享受成功的喜悅和成果。事實上,民主並非一條直線的跑道,並沒有明確的起點和終點,與其視民主為目的,不如視為過程。民主化是一個被多重力量拉扯、反复創造、破壞和修補的過程,有的國家克服重重困難走向民主鞏固,但政治、經濟和國際社會局勢也不斷變幻,民主鞏固的國家也有可能出現民主倒退(其實這個名詞也帶著「直線」的意味),比如近年歐美民主國家出現的民粹政治。
將民主視為目的會產生一些負面後果。由於民主化是持續創造的過程,一心渴望到達目的者很容易因為看不到終點而感到倦怠,產生「民主並不存在」的放棄心理。另一方面,被視為已達致民主的國家一旦出現違反民主和人權問題,就輕易成為「民主不是好制度」的佐證。
民主制度是過去兩百年來,比起其他制度(如專制、獨裁、共產制度)相對好的制度,所以值得我們去追求。但民主不是「就在那裡」的東西,民主制度也不是民主的銅牆鐵壁,不是打造了民主制度後,民主就固若金湯。事實上,人類社會一直在變幻,民主化是持續不斷的動態過程,如何因應各種變動持續強化民主制度和民主價值,是所有追求民主的人一輩子的任務,也需要一代又一代人接力和努力。
若能從以上角度去理解民主,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或較能調整心態承受不時出現的挫折。
(來源:BuzzKini)
菁英分裂並非壞事
調整好心態,下來是從亂象中尋找契機。學者過去普遍認為,經濟發展是推動民主化的力量,特別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城市中產階級崛起,他們被預期獲得穩定的經濟生活後,將渴望政治上的民主和自由,成為國家民主轉型的重要推力。不過許多例子並未支持上述論點,其中長期被討論的是新加坡,以及近年的中國,前者是已發展國家,至今仍維持選舉威權治理模式,後者已成世界數一數二的經濟體,但持續由不民主的共產黨掌權。另外,也有一些反例如印度,從二戰後就長期維持民主制度,至今一直是個貧窮國家,雖然近十年呈現經濟成長,赤貧人口仍然佔了整體人口20%以上。
威權國家要走向民主化,有更多的外生性和內生性因素,其中一個經常討論的因素是政治菁英分裂,被認為是鬆動威權的可能性之一。以馬來西亞為例,馬來政治菁英在獨立前統合在巫統的馬來民族主義下,巫統成功以民族威脅論長期維持威權統治,即便九〇年代經濟起飛造就不少城市中產階級,但自由和民主的理念仍然僅限於少數知識菁英,種族主義和宗教主義仍然是政治敘事的主旋律。因此,民主化很重要的一步是要鬆動巫統的政治論述,最有效的是從內部產生不同的聲音和立場,並能與外部公民社會結合。
簡化來看,巫統第一次分裂危機發生在一九六九年五一三事件前後,被視為自由派的東姑阿都拉曼遭保守派拉下台。第二次分裂發生在八〇年代末,挑戰當時首相馬哈迪的東姑拉沙里派以失敗收場。第三次也是最關鍵的一次,馬哈迪和安華之爭,安華雖然被惡整,但卻從巫統帶走一票人成立公正黨,成功集結反對派組成在野聯盟,對國陣形成前所未有的挑戰。巫統的第四次分裂,則是以馬哈迪為首的反納吉派出走,另組土團黨加入希盟,並成功在二〇一八年推翻國陣。
多次巫統分裂帶來的影響不盡相同,東姑拉沙里和馬哈迪反對的是反對當時的領導人,並沒有反對巫統的政治路線,他們另創的新黨仍帶著「巫統本質」,四六精神黨解散後包括東姑拉沙里的出走者紛紛回歸巫統,可見一斑。而安華帶動的烈火莫熄運動,可以說是從根本上與巫統分道揚鑣。他組建跨族群政黨,選擇相對民主、自由和開放的政治路線,試圖與公民社會連結。讓人無奈的是,目前希盟的政治路線只能吸引城市菁英和非馬來選民,二〇一八年能獲勝,一方面依靠馬哈迪等保守前巫統人讓選民「放心」,另一方面靠選民對納吉的厭惡。也正因為希盟內部充斥著「巫統本質」,希盟政府最終逃不過四分五裂的命運。
(來源:South China Morning Post/CWH)
別期待強人領袖
顯然,「巫統本質」仍然是我國民主化的最大阻礙。不過,在巫統一再分裂的過程中,仍然對我國民主化帶來一定的「貢獻」。除了安華路線帶出的民主契機,強人領袖的沒落可以說是一個顯著的進步。馬哈迪之後,沒有一個巫統領袖爬得上神檯,如果說還有什麼領袖崇拜的殘留,前首相納吉的貪污醜聞可說是對國家領導人形象不可挽回的黑化。
我們可以發現,過去一年被人民罵翻的眾部長不再擺出過往不可一世的姿態,舉例來說,呼籲女性模仿「哆啦A夢」的婦女部長被炮轟後公開道歉、行動管制期間與網紅拍抖音視頻的前高教部長諾萊妮被抗議後默默刪文、呼籲民眾喝溫水殺病毒的前衛生部長漸漸減少公開露面等。怒氣沖沖的公眾輿論已對政治人物形成真正的壓力,這其實也是一種民主的展現。
菁英分裂後,在沒有人可以獲得「多數」的情況下,往往會陷入爭權奪利的亂局。但不管如何爭權,欠缺多數支持的雙方僅能抓住體制的缺點玩弄把戲,而在表面上都被迫遵守民主的程序,被迫學習以民主的方式爭取支持。權鬥過程中曝露出的制度缺陷,反成為推動民主化的目標之一。最近部份朝野人士和公民社會都在討論「反跳槽法」,若能成功修正體制缺點,將往民主化邁進一步。
換言之,紛紛亂亂的政治鬥爭確實讓人厭惡,但若能沉著觀察思考,也可從中找到民主的契機。當人民對政治感到厭倦的時候,最危險的是轉而渴望能平定亂局的強人領袖以救世主之姿出現,借鑒歷史,這種領袖往往不是獨裁者就是民粹主義者,皆不利於民主。推動民主的任務,還是由人民自己比較可靠。
曾麗萍 |
馬來西亞前傳播科系講師,現為在籍學生。 |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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