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進發／緊急狀態、選舉恐懼與政治疲憊

（來源：The Star／BERNAMA）

讓慕尤丁在國會實質懸空下獨攬大權、便宜行事，難道國家就會很安全？製造選舉恐懼、鼓吹政治疲憊，只會助長戀權政客延長緊急狀態，進而在缺乏國會監督下爲所欲爲，巧取豪奪，讓人民苦上加苦，苦海無邊。真正的政治穩定無法建立在專制的基礎上。輿論必須清楚憲政原理，釐清各方要如何「澄清政治」的責任。

【文／黃進發】

2月1日，緬甸軍人逮捕翁山蘇姬以降的文官和議員，頒布緊急狀態一年，全世界都知道緬甸發生了政變，大國準備祭出制裁措施。

馬來西亞較早前也在1月12日頒布緊急狀態，與前一天（1月11日）宣布、後一天（1月13日）開始的行動管制令2.0 （MCO 2.0）之實質分別，就是不舉行選舉、中止國州議會運作，其他一切如常。當天早上除了股市暴跌外，人民幾乎安然處之，甚至有不少人覺得它能穩定政局，對防疫是好事。一些媒體也推波助瀾，以人民苦情爲政府的自我政變（self-coup）奪權塗脂抹粉。

2021年馬來西亞與緬甸緊急狀態的强烈對比，堪與馬來西亞上一次（1969年）頒布全國性緊急狀態、贊比亞在1972年宣布成爲一黨制國家的相異發展作一比較。

馬贊兩國當時取消多黨民主的起因都是選舉失利。馬來西亞執政黨在1969年淨失了22個國會議席，贊比亞的執政黨輸了十場補選，都是族群不滿失控的結果。

但兩者之後的發展迥異：馬來西亞發生族群暴亂，執政黨頒布維持兩年的緊急狀態，之後把政治體制改造成「選舉型一黨制國家」（electoral one-party state），因爲有多黨選舉的畫皮維繫正當性，直到獨立後六十一年才發生首次政黨輪替。而贊比亞在法理上成爲一黨制國家後，在冷戰結束、一黨制國家紛紛垮臺後，不得不在1990年恢復多黨民主，並在獨立後二十四年（1991）就實現首次政黨輪替。

馬來西亞柔性威權體制的耐力與韌性，關鍵就在於它使威權統治看起來正常而有效，另一方面則把多黨民主簡化成政治亂局，營造出民心望治不懼威權的政治疲憊。國盟在2020年3月疫情中奪權後，朝野政權爭奪戰只問相位官位，幾乎無關政策差異，正好製造了「沒有國會、沒有選舉，日子照過，可能更好」的公衆情緒。

慕尤丁要借緊急狀態來中止國會、避免選舉之心昭然若揭，甚至直接爲不示弱而宣稱「一旦疫情消退，就會舉行選舉」，讓人懷疑：「緊急狀態是否要維持到慕尤丁不怕輸或者届滿爲止？」

擁護者把緊急狀態吹噓成英明神武的「無私」救國行動，此刻先避談緊急狀態會否在8月1日後延續，將來如果慕尤丁仍然無法面對選舉而需延長緊急狀態，恐怕就要進一步鼓吹選舉恐懼、政治疲憊。

（來源：The Edge Markets）

緊急狀態能避免選舉嗎？

然而，緊急狀態真的能够避免選舉？選舉恐懼真的有理性基礎嗎？

答案是：避免選舉不必緊急狀態，緊急狀態也無法完全避免選舉。只要選民能充分享有不在籍、提前投票的便利，政黨與候選人能用廣播、數碼方式競選，不必沿家逐戶拜訪，選舉不會是疫情散播來源。沙巴州選之所以爆發疫情，關鍵就在於競選期間聯邦政府放寬限制，選後回家的達官貴人也無需隔離。

距離第十四届國會任滿還有二十八個月。提前選舉有兩個條件：第一，首相提出解散國會的要求；第二，元首同意。只要元首不同意，就必然不會有提早選舉。而首相當然更不必要求提早解散國會，除非他確定失去國會多數，剩下下臺或重選的選擇。

目前所謂「有緊急狀態才無法選舉」的論述，說穿了就是要一張空白支票：就算首相失去了多數，也不用提出解散國會的請求，得以避免下臺的命運，元首也不必爲了不要選舉而讓首相下臺。這個自我擴權的政變，同時篡奪國會、元首和人民决定誰做政府的權力。

然而，這個算盤並沒有打准。因爲緊急狀態就算中止國會會議，也沒有辦法阻止首相失去政權。

關於首相去留，聯邦憲法裡最關鍵的三個條文是：

第43條第2節(a)：「最高元首將委任，根據其判斷能够享有議院多數議員信任的下議院議員，出任首相以主持內閣。」
第43條第4節：「如果首相不再享有下議院多數議員的信任，除非最高元首在他要求下禦准解散國會，必須帶領內閣呈辭。」
第40條第2節：「最高元首在執行以下功能時，可以依據本身裁量行事，意即：
(a) 委任首相；
(b) 不禦准解散國會的請求；……

作爲緊急狀態法源的第150條，不但允許國會繼續運作（只是在第9節闡明：兩院議員必須聚集履行國會事務，國會才算在議事中），更沒有任何條款可以使上述條款失效。易言之，如果首相確定失去多數，那麽在第43條第4節規定下，還是只能在辭職或尋求重選之間二選一。

（來源：Malay Mail／Shafwan Zaidon）

政權倒臺與「建設性倒閣」

既然如此，爲什麽首相慕尤丁那麽害怕國會開會呢？關鍵在於「失去多數議員信任」的界定。傳統的標準是信任與預算投票，霹靂州政變後增加了向元首提出法定宣誓書這個新慣例。惟前兩者和後者有兩個關鍵性的不同。

信任與預算投票只能在國會開會期間進行，只要政府得不到多數就倒臺，不管有沒有議員能够組織另一個多數。易言之，信任與預算投票完全不必是「建設性倒閣」（constructive vote of no-confidence），議員完全可以在對新政府沒有共識下先推倒原政府，因爲還有通過新選舉决定誰家勝負的選擇。

向元首提出法定宣誓書可以在任何時候包括國會休會期間進行，但是當中有模糊空間讓元首製造「建設性倒閣」的要求，因而增加了政權倒臺的難度。

沙巴政府去年7月杪因議員倒戈，首席部長沙菲益（Shafie Apdal）不得不尋求解散州議會，就因爲前首長慕沙阿曼（Musa Aman）將其陣營的33個州議員一字排開，還真的讓每人展示從1到33的數字，證明他在65席（60席民選、5席官委）的州議會中已佔據多數。這就是成功的「建設性倒閣」，舊人倒時新人已經就位，所以，沙菲宜如果不尋求重選就只能認輸下臺。

如果安華及其宣稱的倒戈議員能够一字排開，展示他有過半的實力（現在是111席，劉偉强【沙巴三脚石（Batu Sapi）國會議員】去世前為112席），就已成功造成「建設性倒閣」，按照關係首相去留的三條條文，首相和元首法律上只有兩種選擇：一、慕尤丁辭職或尋求解散國會不果，安華拜相；二，慕尤丁尋求解散國會成功，大選擇日舉行，他暫時留任看守首相。

國會開會之所以這麽關鍵，就是無需「建設性倒閣」，只要主持會議的議長或副議長同意表决，臨時起意的議員可以在沒有替代首相人選下先推倒政府。

（來源：Today Online／Mohd Rasfan／AF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