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South China Morning Post／AP）
網路人性戰爭的頭號敵人是情緒性發言，其次才是觀點，多元觀點是好事，仇恨言論才是真正危險的對手。要明白一個現實，網路世界是人格錯亂的地方，那些口出惡言的人不會是絕對的惡人。他們在難民議題上發表歧恨言論，但同時可能在別處發揮正能量，如在行管令期間當義工；同理，或許有人在難民議題上主張協助難民，但面對國內種族關係，也有忍不住說出歧視言論的時刻。從正面來看，這世界並沒有絕對不可轉化的惡人，對抗仇恨言論是可能的。
【文／曾麗萍】
馬來西亞在疾情期間拒收羅興亞族難民入境引發爭議，許多人支持政府的做法，其中包括資深媒體人和政治學者，也不乏理性分析之論。不過，也有許多網民充滿情緒性反應，我一位朋友轉發相關新聞時，寫了一個直接有力的字：「滾！」
該位朋友曾經在國外從事服務業多年，我不驚訝這些人生經歷未讓他更有同理心，我一開始比較驚訝的是，他竟然不加修飾地公開表達對他者的厭惡。按照社會互動的常理，我們不都會稍為掩飾內心對他者的歧視和反感嗎？如果我們聊天聊起，可能會委婉地說：「他們是很可憐啦，可是什麼什麼的……」，我們不希望讓人以為，我們無感於他人之痛苦，欠缺同情心，甚至歧視弱勢者，而「滾」是一個情緒濃烈的字，說出口需要投入很多感情，大概只有在很生氣時才會說。
但我的驚訝只是那麼一下子，很快就明白將現實生活的社交常理套用在社交媒體並不適當，在網路上，「滾」是不用出說口的，只需用鍵盤打出來。熒幕後的個人面前只有螢幕，沒有活生生的人，他將情緒投放在茫茫訊息海洋中，不需要顧及自身形象和他人感受，所以他下意識地表達出內心感受，無形中更貼近了內心的自己，當然，也包括殘忍的那一面。
（來源：Asia Society）
人性的戰場
我們對自然和人性一直有著深層誤解。我們常常說要聆聽自己內心的聲音，彷彿內心的聲音是最純粹、最真實、最動人的，無奈事實上內心是一個原始的戰場，人性最原始的情緒在裡頭交戰厮杀，有時恐懼、焦慮、憤恨和悲觀佔了優勢，有時愛、信任、仁慈和樂觀主宰戰事，人只要活著，內心就不會有休戰的時候。人是善惡的複合體，只不過我們在現實生活中更願意在他人面對表現正向的一面，隱藏負向的一面。
我並不驚訝該位朋友有著如此濃烈的排外情緒，顯然那是因為他沒有處理好內心的恐懼和不安。他對自身所處的外在環境，包括政府的治理、經濟資源的分配、種族關係以及疫情下公共衛生的把控，一概欠缺信心，卻沒有能力去改變巨大的政經結構，這種無力感，將疑可能加重「災情」的弱小「他者」，投射為個人不安和恐懼的代罪羔羊。
恐懼是人類求生的人性反應，所以重點不是為何感到恐懼，而是未能看出他真正帶來恐懼的並非那些不幸的難民，而是充滿不安全感的社會結構，如民主機制運作不健全，不以照顧人民利益為優先的政府、資本主義競爭的本質和種族主義的惡果。
（來源：Malaysia Gazette／Syafiq Ambak）
惡意在結盟
社會結構過於複雜，一般人要看清楚結構問題確實不容易，你得要自主涉入相關知識領域，慢慢累積知識能量。人必然有自主學習的能力，前提是須有自主學習的意願，有反省自身、改變現況的意識，才會願意自主學習。唯有懂得運用理性能力後，才有辦法應對內心戰場的情緒攻擊力，消解恐懼不安腐化出的惡意，阻止惡意尋找代罪羔羊。
網路時代最讓人憂心之處在於，許多未能善用理性能力的人，卻在社交媒體平台找到前所未有的自由結盟便利性，當許多無所顧忌的人一起說出對他者的厭惡，惡意就找到了大量盟友，形成一個互相支持的社群。身在網路世界深厚的同溫層中，人們逐漸認不出惡的樣子，最後自以為在做正確和正義的事，如此更難以希冀個人擁有跳脫思想桎梏的反身性。
社交媒體的言論戰爭是人性內戰的延伸。可悲的是，理性論述作為對抗惡意的武器，在這些平台能發揮的作用是有限的。社交媒體作為一種通過不斷滑動獲取訊息的裝置，一目了然的文字和具感官刺激的影像，聳動、短而有記憶點的標題能吸引更多人注意，長篇論述卻沒有什麼市場，許多人沒有耐心也沒有意願去閱讀文章。因此，在這個戰場裡，煽動負面情緒非常容易成功，理性則陷入苦戰之中。
（來源：The Express Tribune／Reuters）
理性應主動出征
如本文一開始所言，反對接收難民者不一定都是情緒性的，有者理性和務實分析馬來西亞承擔能力和後果後，選擇站在反對的立場。不管贊不贊同他們的論點，至少必須重視這些理性的聲音，不能因為立場不同就冷嘲熱諷，刻意曲解他人立場來加重「罪名」，好證明自己是對的。人性內戰並不專屬那些厭惡「他者」的人，人性內戰在所有人的內心發生，不管你是什麼立場，在網路言論戰場中，都可能不小心被捲入惡的漩涡，做出你原本反對的事。
要明白一個現實，網路世界是人格錯亂的地方，那些口出惡言的人不會是絕對的惡人。他們在難民議題上發表歧恨言論，但同時可能在別處發揮正能量，如在行動管制令（MCO）期間當義工；同理，或許有人在難民議題上主張協助難民，但面對國內種族關係，也有忍不住說出歧視言論的時刻。所以，從正面來看，這世界並沒有絕對不可轉化的惡人，對抗仇恨言論是可能的。
關鍵在於，網路世界是比大聲的戰場，那剛好不是理性擅長的戰場，因此許多人選擇關網避靜退役，卻無意中縱容了惡意在網路上攻城掠地。若要改變現有的網路風氣，「膠」也要說，理性必須結盟溫情主動出征，愛、信任、仁慈和樂觀的正能量不可少，溫情小故事搭配理性長文，也較易讓一般人服用。若你和我一樣，沒有辦法扮演好溫情的人設，至少擔負理性的重任，尋求溫情派和理性派的結盟，共同轉化網路上失控的戾氣。
（來源：The New York Times／Hilary Swift）
認清理性的敵人
即然是比大聲，按贊數和轉發量還是蠻重要的。飯圈長期存在做數據和控評的文化，數據營造偶像很受歡迎的假象，粉絲控評就像機器人在洗版，複製大同小異的言論，這種違悖言論自由精神的行為，當然不該鼓勵。但要爭奪話語權，理性之士反而要放下矜持，看到好的文章好的故事，應多贊多轉發。
加入戰場時，留言回應自是必要的，但不需要針對個人窮追猛打，畢竟你要溝通的對像不是個人而是多數人，你要藉回應個人來說出本身的立場，避免在小是小非的死胡同裡空轉，更要避免讓陷入肉搏戰，失去客觀冷靜的立場。
網路人性戰爭的頭號敵人是情緒性發言，其次才是觀點，多元觀點是好事，仇恨言論才是真正危險的對手。
 曾麗萍 |
馬來西亞前傳播科系講師，現為自由工作者。 |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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