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風雨飄搖、內憂外患的動蕩時代,閩粵漢子們辭別妻兒南下謀生,也承載血脈密碼的Y染色體,留在新、馬兩地。「重男輕女」的傳統宗親觀念,使得唯有男性後裔才「享有」被載入族譜的權利;換言之,家族男性成員姓名的「字輩」用字暗含遺傳學意義,和世代男性Y染色體緊扣串聯。
文/宋明家
和許多中青代東南亞華人一樣,起初我對「尋根」這種事,並不甚在意。2013年決定帶父母前往福建永春(曾祖父宋如吉的出生地)開啓首次尋根之旅,除了因為父親常掛嘴邊的夙願,更因翻閱他珍藏的祖父和永春親人寄來馬來西亞的家書。而日常從事分子演化學研究、追溯物種起源和演化關係的「職業病」,也進一步激發我的溯源好奇心。
所幸我們家的「尋根路」還算順利——這要特別感謝永春縣外事僑務辦公室蘇永文副主任的協助。通過電郵,我們依據上世紀70年代家書上的永春舊址,成功聯繫上仍居永春的堂伯父與堂兄們。
這次會面,讓失聯近一個世紀的家族血脈,得以重新相連。
一紙家書,百年南洋路
根據我在永春老家參閱的清末族譜,我們家族「下南洋」的故事始於先輩宋開營(1839-1890)的三個兒子:老大宋如吉(1869-1898)、老二如井和老三如海。年少時,他們為了謀生計,背起簡單行囊從家鄉的「東關橋」出發,最終落足新加坡。三人憑著經商和創建餅乾廠賺了錢,還匯款供養永春家人。宋如吉三十歲去世,留下金圓和金鐘(我祖父)兩子。後來因永春的老太太過世,宋如井帶著侄兒金圓回永春奔喪——時值中國局勢動蕩的1930年代——自此便和新加坡的親人失聯。
後來祖父宋金鐘因種種因緣際會,於1950年代帶了一家人(包括父親)北上吉蘭丹落腳,此後沒有和堂兄弟妹們聯繫。
父親生於新加坡,生前總愛摸出那張紅色身份證(永久居民身份證),對我們小孩子「講古」,無外乎先輩們如何如何在新加坡艱苦創業等故事。他後來耗費多年,才成功轉為持藍色身份證的馬來西亞公民。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身在吉蘭丹的祖父一直都通過代筆書信,和永春的侄兒(宋金圓之子)保持聯繫和匯款回老家。祖父辭世後,他九名兒女中唯一受中文教育的五子(先父)繼承了這些珍貴家書。父親常提及他對族譜和文化傳承的重視,強調家族男丁都需按輩序命名。

字輩譜:血脈的通關密語
古時家族人口眾多,為明確長幼尊卑和輩分、理清成員和祖先的血脈關係,始遷祖(或德高望重長者)會制定特定命名規範,形成「字輩譜」(或稱「輩序」),並記錄在族譜中。後代在為新生兒(通常限於男生)起名字時,便需依照字輩選取相應用字。
以我們家族為例:曾祖父宋如吉(字忠慶)屬於第37代「忠」字輩,祖父和父親分別是第38代「厚」字輩和39代「傳」字輩,到了我們兄弟和堂兄們這一代都是「家」字輩;由於祖父受英文教育,不諳宗譜字派規矩,結果將輩分用字都置於我們名字的末字。這「美麗的錯誤」讓我們「家」字輩男生從小便常受長輩諄諄告誡——及至下一代「孟」字輩,終將輩序重新歸位至名字中間。
有意思的是,循著輩序的線索,也讓我誤打誤撞找到300年前同宗族人。這段奇遇需從十多年前說起:當時我在雪蘭莪州八打靈靠近大學處租了間公寓,每天早上總會向早市一賣報的宋姓大姐買報紙。碰巧有一天無意間聽到她在通電話提及「宋家A」、「宋家B」等名字,讓我嚇了一跳。待她掛上電話,我們馬上「查證祖宗」,隨後到她大哥家看祖先牌位,竟發現她曾祖父宋如瑤是我曾祖父宋如吉的堂兄。兩家血脈都源於宋弘沆(1686-1744)——她家屬於第三子嘉報一脈,而我們家則為第七子嘉格的後代。
我在早市裡日日相見的賣報大姐,竟然是和我共享300多年前共同祖先的堂姐!
在新加坡,我也憑著家書和族譜陸續找到曾叔祖父宋如井(當年從永春遠渡南洋三兄弟中的老二)的後人,此外還聯繫到一些宗親,目前還未清楚他們屬於哪個支系後人。

Y染色體之外:找回母系拼圖
在那個風雨飄搖、內憂外患的動蕩時代,閩粵漢子們辭別妻兒南下謀生,也承載血脈密碼的Y染色體,留在新、馬兩地。「重男輕女」的傳統宗親觀念,使得唯有男性後裔才「享有」被載入族譜的權利;換言之,家族男性成員姓名的「字輩」用字暗含遺傳學意義,和世代男性Y染色體緊扣串聯。
成年人體約由37萬億個細胞組成(學界普遍估計在30至40萬億之間),除紅細胞等少數特例外,絕大多數體細胞含有兩套23個染色體(由DNA長鏈構成),其中性染色體在男性為XY,女性為XX。
但在遺傳學裡並沒有「重男輕女」這回事。雖說男性Y染色體遵循「父傳子」(每代突變率僅約三千萬分之一),可用來鑒定父系血緣關係;但同等重要的是,女性線粒體DNA通過母系遺傳給所有子女,能追溯母系家族起源。
遺憾的是,傳統族譜對母系的記載,往往只簡略標注如「陳氏」、「林氏」之類的資訊。
就學術價值而言,母系線粒體DNA遺傳研究和父系Y染色體同等重要。對筆者而言,追溯母系祖源地金門的譜系,將成為未來幾年「尋根溯源」的重要計劃。
![]() 宋明家 |
出身於馬來西亞吉蘭丹州蕉風椰林的古板可憐(Kubang Kerian)。原以為會終一生古板可憐,因貪戀校園混了個碩士,被中學生再教育兩年,爾後重返實驗室和DNA鬼混,博士畢業後吉人天相得以在某國外大學分校任高級講師。愛好枕戈待旦於雜草稻的分子遺傳演化,遵循儒林生存法則小有發表學術論文數十篇。某年突然發現手指也可以拼出方塊字,從此欲罷不能,每逢周末晚文火煎煮一幅幅五千年古老圖像,在華文報章熬制成評論、科普、雜文等百餘篇,聊以顧影自憐也自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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