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Janek Skarzynski／AFP／Getty Images／The Washington Post）

作為一名世界語學者，終究脫離不了知識分子本色。他通過世界語，貫徹無國界理念、溝通不同文化，促進世界和平；至於其無政府主義思想則主張非國家和權威的烏托邦理想社會，與世界語的宗旨殊途同歸。黃尊生的手段是非暴力的，在追求無政府主義理想的途徑可分革命式和演進式兩大策略，演進式策略旨在展示無政府主義者心目中的理想社會。黃尊生顯然屬後者。前有一九二五年吉隆坡爆炸案，後有如黃尊生等人的演進策略，無政府主義運動都曾經在南洋嘗試過。

【文／莊華興】

在共產主義思想未傳入南洋之前，無政府主義運動早於一九一〇年代中期登陸馬來亞，並且頗為盛行。楊進發認為無政府主義者比馬克思主義至少提早五年登陸馬來亞。邱家金在其博士論文The Beginnings of Political Extremism in Malaya，1915-1935也指出，最早活躍於馬來亞的激進分子其實是無政府主義者，彼時南洋共產黨尚未創立，且深受中國的影響。

一九一九年三月，吳鈍民於吉隆坡發起創辦了《益群報》，成為無政府主義運動的據點。是年十一月，吳鈍民被殖民政府遣送回中國。從一九二〇年至一九二一年之間，中國無政府主義的靈魂人物劉師復之弟劉克非從馬尼拉轉來吉隆坡，在《益群報》任編輯。大約在這時期，有一個叫涓生的人跟隨父親到了怡保生活，他就是一九五六年出任韓江中學第三任校長的黃尊生。

黃尊生（1894—1990），原名涓生，又名鵑聲，英文名為Wong Kenn。廣東番禺江村（今屬廣州）人。畢業於香港皇仁書院，一九一二年回廣州學習世界語，同年七月，與劉師復、莫紀彭、袁振英、區聲白、黃凌霜等人組織心社，宣揚無政府主義。一九一三年，劉師復創辦《民聲》雜誌（前身為《晦鳴錄》），是民國初年中國無政府主義的機關報。一九二〇年代批評馬克思主義最有力的便是來自《民聲》雜誌。《民聲》雜誌除了由劉師復撰寫無政府主義的文章外，其時在新加坡的梁冰弦和身處廣州的黃尊生則譯介外國無政府主義著作兼報導各國革命風潮。一九二一年黃尊生赴法國留學，一九二六年獲法國里昂大學文科博士學位，論文為《埃及象形文字與中國六書》。留法期間，積極參與世界語運動，曾代表中國多次出席國際世界語會議，被認為中國最早、最權威的世界語專家。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廣州《民國日報》有專訪云：

本報專訪云，世界最著名之世界語學者黃涓生君，已於上星期二由法國搭法國郵船回粵。查黃君乃於民國十年偕吳稚暉先生赴法國留學，入里昂大學，專攻古史學，對於埃及歷史極有研究。尤精於世界語，在法國得博士學位，曾歷次代表北京教育部、天津總商會、上海總商會、中國科學會、暹羅、美洲等商會出席萬國世界語科學教育、商業等大會，並任萬國世界語總會中央委員、管理歐洲以外各國世界語之進行者，凡各國世界語學家，多耳黃之名。此次因感於我國世界語之無人注意，遂毅然回國，並以萬國世界語總會，命為東方世界語之指導，及中國世界語之總理，將來擬肆力於世界語之工作云。

（來源：知乎專欄LE FRONT）

然而，值得留意的是為何無政府主義者都熱衷學習世界語。

世界語（Esperanto）為波蘭猶太眼科醫生柴門霍夫（Ludwig Lazarus Zamenhof，1859-1917）一八八七年據印歐語系所創造之一種人造語言，為不同語言的族群提供交流便利，幫助人們跨越語言、膚色、種族、地域等界限，用同一個身份世界公民平等、友好地相處，而不取代任何民族語言。Esperanto原意是希望者，有希望四海一家之意。作為無政府主義者信徒，借此促進其無政府、無國界理想之實現。當它傳入中國，中譯卻成了萬國新語或世界語。至於世界語一詞，由日本人所創，中譯名借用了日譯，但未幾日本人又捨棄世界語這一翻譯，改用假名的音譯。在二十世紀初期的中國，在重重民族危機感和焦慮感之下，提倡世界語的主張普遍得到中國知識分子，如吳稚暉、錢玄同、蔡元培、魯迅、傅斯年等不同程度的支持，足見知識分子對社會改革之迫切及無政府主義思潮受歡迎的程度。

▲黃尊生演說的神情。背景是中華民國總理孫中山的遺像。（來源：木馬書報社）

執掌檳城韓江中學

一九五〇年七月十五日，韓江中學創校，翌年二月二日，正式開課。一九五一年初，黃尊生再次南來到韓江中學執教，莊澤宣校長囑黃尊生擬校訓與校歌。他從蘇子瞻潮州韓文公廟碑摘出「篤於文行」四字作為校訓，並寫了釋校名教訓。「文」指「學問」，「行」是「品行」，意即學問與道德品行，必須切切實實去做，然後方有所成。校訓於開課第一年第二學期，五月七日，正式公佈。

一九五六年，黃尊生出任韓江中學第三任校長，至一九五七年馬來亞獨立建國北返。其著作豐富而多門，有《埃及古文與中國六書》、《中國與世界語問題罕見》、《中國問題之綜合的研究》、《讀史一得》（中國歷史上之民族問題與亡國問題）、《嶺南民性與嶺南文化》、Towards a Free Society（英文著述），《人道的社會主義為》（Towards a Free Society中譯本）、《滄海一鱗》、《中國語文新論》、《小滄桑齋詩草》、《小滄桑齋詩草詠史·述懷合刊》、《中國文字演進之比較研究》，《中國與世界語問題》、《國際世界語教育概況》，另有《唐詩今選》（未出版）。其無政府主義思想，至晚年始終不移，耄耋之年隱居香港，構思述懷五言組詩，以寄其歷史、政治、社會之感興。論者謂其「曾批評馬克思之一套辯證法，將賦予領袖一種權力，做成領袖之狂妄，使其放縱而肆無忌憚，愛憎好惡，隨其喜歡，黑白是非，任其顛倒。」

他在韓江中學期間，寫了一篇題為〈漢字存廢問題〉的長文，發表於一九五八年元月一日《南洋商報》新年特刊。漢字存廢問題早在一九二〇年代的中國，在知識分子群中掀起熱烈的討論，一方以吳稚暉等人為代表，主張廢除漢字，採用世界語，另一方則以章太炎為主的國粹派展開辯論。

（來源：韓江中學官網）

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的世界語提倡者與推廣者始終停留在知識階層，始終走不進普羅大眾的生活或關懷之中。因此，欲在普遍從事勞動的華僑圈中推廣世界語運動並不容易。殖民政府對世界語運動者與無政府主義的牽連亦抱持懷疑與警惕。《益群報》的幾個無政府主義者如吳鈍民、劉克非，新加坡養正學校的梁冰弦、劉石心等都陸續被遣送出境。

作為一名世界語學者，終究脫離不了知識分子本色。他通過世界語，貫徹無國界理念、溝通不同文化，促進世界和平；至於其無政府主義思想則主張非國家和權威的烏托邦理想社會，與世界語的宗旨殊途同歸。黃尊生的手段是非暴力的，在追求無政府主義理想的途徑可分革命式和演進式兩大策略，演進式策略旨在展示無政府主義者心目中的理想社會。黃尊生顯然屬後者。前有一九二五年吉隆坡爆炸案，後有如黃尊生等人的演進策略，無政府主義運動都曾經在南洋嘗試過。

莊華興	馬來亞大學中文系博士，獨立研究員。研究專項：馬華文學與文教、華馬比較文學、翻譯研究。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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