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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宏祥/行動黨巔峰的瓶頸

(來源:Malaysia Gazette/Hazrol Zainal

創黨逾半世紀的行動黨在五〇九變天後登上巔峰,卻在2020年2月「喜來登奪權」行動後,掉入不知如何突破的瓶頸。只要未來的施政綱領磨不出、定不下共識,捉不住底線,行動黨六個月後不管選出什麼領導班底,都只能繼續患得患失,走不出瓶頸。它高舉原則卻沒有底線的退讓,只會耗損支持者的激情,甚至轉變成不再相信改變的犬儒;它不斷翻轉自己的論述,讓支持者錯愕;它對盟友用後即棄,卻樂於收集敵人,不善於經營持久的政治聯盟關係——這一切的一切,都無助於重建一個新的馬來西亞。


【文/林宏祥】

馬來西亞政壇歷經1998年「烈火莫熄」浪潮席卷、2008年「三〇八政治海嘯」洗禮、2018年五〇九政黨輪替的變天——在晚近風起雲湧的四分一世紀中,民主行動黨甚是發展相對穩健的政黨。

相較於馬華公會、民政黨,行動黨這個平臺能吸引更多具潛質的人才;比起國家誠信黨,行動黨底氣足、基本盤厚;論治理能力,其表現遠在伊斯蘭黨之上;與眾沙砂地方政黨相比,它是一個在半島與東馬皆有市場的全國政黨。行動黨沒有人民公正黨地動山搖的同室操戈、沒有巫統山頭林立卻群龍無首的老氣橫秋,更沒有土著團結黨打腫臉充胖子招搖過市的惹人厭。

政治思想光譜上,行動黨偏向世俗、多元,理念與推崇自由開放的公民組織相近;該黨一些領袖對政策、體制改革亦投入不少心思。在野數十年,行動黨是對抗政治、文化霸權的老字號;在朝雖未滿兩年,其中幾個行動黨領袖也算是希盟內閣中表現相對出色的部長。

執政二十二個月後的演變與推算

乍眼看去,創黨逾半世紀的行動黨在五〇九變天後登上巔峰,卻在2020年2月「喜來登奪權」行動後,掉入不知如何突破的瓶頸。

(來源:The Straits Times/Liew Chin Tong/Facebook

一、執政二十二個月,行動黨無法逆轉,或至少改善馬來穆斯林主流社會對該黨的負面印象,反之有惡化的趨勢。為阻安華出任首相,土團黨、巫統與伊黨聯手策動「喜來登奪權」計畫,成立的卻是「將行動黨排除在外」的聯邦政府。更甚的是,砂拉越政黨聯盟(GPS)加插一腳,擺明立場拒絕與行動黨為伍,進一步孤立行動黨。

二、在巫統、伊黨與土團三黨的輿論攻勢中,希盟成員黨,尤其誠信黨乃行動黨傀儡,是民族叛徒,重擊前者在馬來穆斯林社會的形象。「行動黨主導希盟」的指控,結合秘書長林冠英出任財長時削減農民、漁民津貼的舉措,預示行動黨重返布城不利於馬來社會,故需傾全力阻擋。礙於政治現實,行動黨無法單獨執政;而此論述旨在封堵希盟馬來票源,讓希盟湊不夠選票、國席,執政中央。

三、以目前形勢,若希盟欲重奪聯邦政權,就必須招納新的政治勢力,開拓馬來票源,或在共同綱領上調整,淡化或稀釋行動黨影響力,以駁斥「行動黨主導希盟」之說。我們甚至可以預測,倘若希盟重新執政,為避免政敵複製「行動黨主導希盟」印象,行動黨在權力、資源配置上,恐怕極難恢復希盟1.0時代的風光。行動黨主導的鬥爭議程,也很可能不會擺在最優先的位置。

四、如此一來,行動黨空前強勢,卻儼然陷入「當家不當權」的窘境,恐怕很難向胃口被吹大的支持者交代。需知,希盟執政二十二個月期間,在其傳統支持者眼中,是表現不達標的「靜靜黨」。第十四屆大選投票前,行動黨領袖信誓旦旦說要承認統考文憑、關閉萊納斯稀土廠、為趙明福冤案還原真相等,惟說好的幸福沒有到來,掌權一年後開始面對支持力量的反撲。

五、迎戰第十五屆大選時,行動黨如何調整與平衡自己在馬來穆斯林群體與非馬來穆斯林群體的姿態與形象,極其關鍵。若在非馬來穆斯林群眾中加碼、吹脹希望,即便在選舉中過關,選後執政亦會複製希盟1.0的窘境,政權無法穩定持久;若調低支持者期待,卻擔心無法激起選民出來投票的熱情。再者,普遍存在的「零和心態」作祟,行動黨的強勢會反襯盟友的弱勢——如何拿捏、平衡兩者的需求,乃棘手的挑戰。

(來源:Malaysia Gazette/Ashraf Mustaqim Badrul Munir

重返布城:讓歡樂重回行動黨?

希盟政府垮臺後,稍有一點自省能力的行動黨領袖,不可能沒有意識到上述隱憂。然而,在這段將近十個月的日子裡,行動黨領袖卻把重心放在「如何重奪政權」的努力上,仿佛聯邦政權一到手,歡樂就重回行動黨——從相信讓馬(哈迪)再跑一次,舞就可以照跳;再到「讓來自東馬的沙菲益抗衡半島的保守極端主義」,以施壓無法湊足國席組織政府的安華,讓出「希盟首相候選人」位子;甚至最近的以「與巫統籌組霹靂州政權」探水溫,企圖帶動輿論風向。

行動黨的盲點在於:將自己在權力遊戲中屢屢功虧一簣的遺憾歸咎於盟友,於是不斷上演用完即棄的功利戲碼,殊不知每段政黨聯盟關係的成敗,取決於共同經營的成果。誠然,政治聯盟的維繫,需靠各方的配合與努力,更受制於時代條件的更動。即便如此,行動黨還是可以選擇遵守道義、不自降品格——有了新歡就狂踩舊愛。舉個例子:民聯時期行動黨領袖無不以吉蘭丹州政府保留東南亞最大臥佛像為伊黨背書,何以分手不過幾年,就以「塔利班」比喻巫伊聯盟呢?難道吉蘭丹伊黨州政府把臥佛像炸了嗎?

實際上,不管是1998年選擇與遭罷黜下野的安華合作,抑或2008年大選後與伊黨組成民聯,還是2018年前與馬哈迪攜手,皆有其時代意義,無需贅述。政治既然是把不可能化為可能的藝術,為何行動黨總是備受支持者針對、質疑,陷入「原則」泥沼的爭議呢?

其實更多時候,支持者以「原則」要求行動黨,並非強人所難,而僅僅是以行動黨自我吹噓的標準,還治其人之身。行動黨這些年來,不管有心或無意,在中文圈高舉原則,或抬高自己,或貶低他人。偏偏處理類似《聯邦憲法》土著特殊地位、官方語言、宗教等複雜議題時,往往需要考量不同族群在概念認知上的落差、歷史背景的因素,而不是非黑即白的表態,或高舉「人人生而平等」的原則就能迎刃而解的問題。

事實證明,行動黨在華社面前擺出堅持原則的姿態,儼如銀樣鑞槍頭,一碰到高漲的馬來民族氣焰,馬上軟了下來。更遺憾的是,由於疏於深耕,馬來輿論圈並沒有因為行動黨偶爾一兩個「撞後逃」的文告【註】,而開啟新的論述;倒是引來保守勢力的反撲,讓行動黨成為箭靶,「反馬來人/反伊斯蘭」形象揮之不去。

(來源:Berita Harian/NTSP/Intan Nur Elliana Zakaria

不善經營持久政治聯盟關係

以全民政黨自居,黨員與領導層結構卻無法反映馬來西亞族群比例的行動黨,唯有透過盟黨,走入馬來穆斯林社會——「烈火莫熄」時,安華是改革的符號;民聯時代,需要結合伊黨力量,抗衡巫統霸權;希盟時代,馬哈迪在馬來群眾中說一句,比林吉祥說十句更有效;希盟倒臺後安華湊不足人數時,東馬沙菲益就被捧為抗衡極端保守政治的救世主;沙菲益輸掉沙巴州選後,趁霹靂大臣倒臺風波拋出與巫統合作的建議——理由是:巫統能為馬來同胞「打疫苗」,為「行動黨是反馬來人/反伊斯蘭的極端華人」等污蔑解降。

如上所言,倘若行動黨經營好每一段政治聯盟,或至少不在決裂後將對方踩到盡——一來後會有期,再見還是朋友,未來和好也不尷尬;二來也能爭取對方支持者,為自己累積能量。如果每次分手後都要抖出往事細節、力證對方是壞人——第一、往後誰還敢跟你肝膽相照、推心置腹?第二、既然結盟對象都把巫統考慮在內了,行動黨何以如此確定,未來不會再跟當下所謂的「叛徒」(土團黨),或「極端保守」的伊黨攜手合作?更何況月亮也曾代表我的心?

總而言之,只要未來的施政綱領磨不出、定不下共識,捉不住底線,行動黨六個月後不管選出什麼領導班底,都只能繼續患得患失,走不出瓶頸。它高舉原則卻沒有底線的退讓,只會耗損支持者的激情,甚至轉變成不再相信改變的犬儒;它不斷翻轉自己的論述,讓支持者錯愕;它對盟友用後即棄,卻樂於收集敵人,不善於經營持久的政治聯盟關係——這一切的一切,都無助於重建一個新的馬來西亞。

環視國內各政黨,行動黨如今具備一切最好的條件。它的眼前不是懸崖,只是,如果它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也就不太可能憑運氣找到下一個巔峰。

【註】民主行動黨彭亨州議員鄒宇暉(都賴區)和張玉剛(丹那拉打區)於2018年11月9日針對《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國際公約》(ICERD)發表聯合文告,引述該黨1967年《文良港宣言》,堅決反對把馬來西亞公民劃分為「土著」與「非土著」。文告在馬來社會引起反彈,兩天後他們聲稱尊重《聯邦憲法》,無意主張廢除攸關土著特殊地位的第153條文。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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