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Lim Huey Teng/Malaysiakini)
面對二〇一八年變天後「兩線制」始料未及的變調,東西馬的多元派國人應該結合彼此力量。如果華社與東馬土著能夠結盟成為維護多元國本的中流砥柱,則它們所產生的強大誘因足以讓馬來西亞出生的多黨政治走上正道。這樣的「遊戲改變者」發展要成為可能,東西馬國人都必須正視歷史,同理各方,同時不以工具心態出發或沈溺於「受害者」心態中,而力求以「全馬視野」尋找鞏固多元與民主的新路。
【文/黃進發】
前言:何謂「綠潮」?
所謂 「綠潮」 也者,並不是二〇二二年大選後突然浮現的產物,而是二〇一八年巫統下臺後馬來社會不安能量的爆發,是兩線制從「兩大多元族群聯盟趨中競爭」變調成「多元族群聯盟與單元族群聯盟惡性競爭」的結果。面對綠潮來勢洶洶,多元派國人多憂患無已,對掌握國會四分一議席而能造王的東馬寄望殷切,仿佛浮木之於溺人。然而,病急亂投醫,很可能面對無心插柳的惡果。本文盼能盡一得之愚,分析東馬的「能」與「不能」,東西馬戰略的「應」與「不應」,並建議華社可行之事。
(來源:BERNAMA/FMT)
東馬的「能」
東馬有兩大「能」為之事,善加發揮或可改變國運。
第一,挑戰「馬來國家」論述,為馬來穆斯林極右民族主義畫出紅線,其中代表人物為民統黨(United Progressive Kinabalu Organisation,UPKO)名譽主席鬥亞蘭(Tuaran)國會議員唐敖(Wilfred Madius Tangao),他屢次抨擊馬哈迪、哈迪阿旺(Hadi Awang)、沙努西(Muhammad Sanusi Md Nor)等極右派為「馬來亞殖民地主義者/帝國主義者」,視東馬為「馬來土地」(Tanah Melayu,馬來亞的馬來文名稱)的擴張。他直接指出,如果馬來西亞是「馬來人土地」的擴大,當初就不會有馬來西亞,未來馬來西亞的領土也未必能保持完整。馬來民族主義者以一九五七年的「社會契約」來合理化對少數族群的壓制。與其與之糾纏,多元派國人應該強調「一九六三年馬來西亞協定」(MA63)以及依此修訂的《聯邦憲法》才是國家的社會契約。
第二,樹立「多元國家」典範。要鞏固「多元國家」,守護世俗社會,我們就必須使之立足於本區域文明,而非妄想能以西方或東亞模式打造之。許多國人在珍惜東馬的多元社會之余常有誤解,以為它們是難得的例外。事實上,在更大的的南海群島 Nusantara 中,多元文化主義是常態。因此,東馬其實是區域性常態的一部分,反而族群矛盾尖銳的西馬(尤其是西海岸)才是例外。與其被動阻擋東馬「馬來亞化」,國人應該積極推動西馬「婆羅洲化」 。為此,國人應該以馬來文/印尼文為杠桿,強化與印尼的鏈接,「向南學習」,以開明的Nusantara 區域性文明認同,中和一些中東社會的排他、管制性宗教思潮。
(來源:Facebook/FMT)
東馬的「不能」
然而,東馬也不是萬能仙丹。西馬的多元派國人,不應因為綠潮出現而六神無主,就以東馬為浮木,而拒絕正視問題並尋找解方。東馬有二事是無「能」為力的。
第一,不能阻擋「變調兩線制」。前賢在三十多年前推動「兩線制」時,預期會出現兩個多元族群的政黨聯盟趨中競爭,取代巫統、國陣的一黨獨大。然而,二〇一八年變天後,兩線制卻「變調」了,朝野總是一多元聯盟(或聯合政府)一單元聯盟,單元者完全沒有誘因趨中,反過來挾馬來保守派選民逼迫多元者右傾。只要在西馬,這個單元對壘多元的兩線格局無法避免,多元一方就必然被逼慢慢向單元一方看齊,東馬政黨不會改變形勢。
第二,不能阻擋伊斯蘭化,除非東馬放棄「例外論」與「孤立主義」。因為感覺立國六十年來被剝削甚至經歷「內部殖民」,不少東馬政治精英與群眾,有分離主義的臆想、情緒,而不願意投資在改革馬來西亞上,只求索回「東馬應得權益」,因而對中央政權更替其實抱著代價而沽的心態,支持伊斯蘭黨執政並非不可想象。如何對內交代他們棄守多元文化主義,東馬政治精英往往就訴諸「東馬例外論」(exceptionalism)與「東馬孤立主義」(isolationalism),仿佛南中國海是天險,可以永遠阻擋伊斯蘭化上岸,讓東馬偏安一隅維持其多元的香火。
(來源:Malay Mail/Yahoo)
東西馬戰略的「應」
要有效回應二〇一八年以來的政治變遷,這東西馬戰略必須鼓勵「全馬」(Whole of Malaysia) 視野,同時放下自覺與不自覺的西馬中心主義與東馬受害者情結。它「應」涵蓋至少三點。
第一,要求全國性分權,立基於但不局限於「一九六三年馬來西亞協定」的框架。我國聯邦政府權力過大,受害者不獨東馬兩邦,還包括西馬十一州。如果十三邦州一起施壓聯邦政府要求下放權力,地方分權就勢不可擋,西馬州屬分到什麽權力,享有歷史特殊地位的東馬兩邦必然分得更多。然而,大多數東馬政治精英,卻往往視聯邦政府為西馬十一州代表, 否定後者的主體性,仿佛時間還停留在六十年前立國談判之時。這種心態,源於擔心被矮化為十三州之二,卻反而讓聯邦政府避開西馬州屬的分權壓力,使它能對東馬因循敷衍。
第二,要求全民不在籍投票權利。許多國家的人民,如果投票日不在本身選區,可以利用郵寄或遠距投票等方式行使權利。因為政治領袖的無知與選舉委員會的保守,除了軍、警、選務、醫護、媒體等人員,國人並無法享受不在籍投票的權利。選舉委員會的理由是,選民應該更改戶籍,完全忽視當代生活的流通性:許多人在不同的地方居住、工作與置產,完全不必拘泥於一地;如果與暫時居住地沒有聯結,遷籍其實傷害其長遠利益。否決一般平民不在籍投票的權利,其實是懲罰那些不願意遷籍又無錢無閑回鄉投票的下層選民,而其中當然以為謀生或求學的東馬人為大宗。這部分造成了東馬(尤其是砂拉越)投票率長期以來遠低於西馬。如果全民都能不在籍投票,投票率就會提高,選舉也更有競爭性,政治人物要走偏鋒就更容易被懲罰。
第三,鼓吹增設(政黨名單比例代表制)不分區議席。如同泰國下議院最新選制,選民每人多一張「政黨票」 。在現有「選人」 的「領先者獲勝」(First—Past—The—Post)議席之外,每個州可以成為大選區,有若干議席,而政黨直接提呈「候選人名單」,讓選民投選;而議席則根據得票率按比例分配給各黨,並按照名單次序依次讓候選人當選。這有多重好處:第一,在選區重劃之前,不分區議席可以減低「票票不等值」的問題。第二,以青年、階級、環境、性別的非族群性政黨有機會贏取議席,更激進的政黨固然也有可能贏取議席,整體上應是利大於弊。第三,這能鞏固西馬政黨三雄並立形勢,避免國盟蠶食巫統地盤,統一保守選民市場。第四,東馬政黨有潛能在西馬贏取議席,既能讓西馬的東馬選民有更多選擇,也能誘導使之全國化,為西馬人尤其是土著提供選項。第五,如果不分區議員跳槽,其議席將由同黨下一順位候選人遞補,完全不必舉行補選,也不怕選民被收買支持跳槽者。
東西馬戰略的「不應」
東西馬戰略也有兩個「不應」之點,以避免無心插柳的惡果。
第一,不應支持本土政黨的政治壟斷論述。在東馬兩邦,唯一能與本土執政黨抗衡者,唯聯邦政黨的東馬分部。一旦本土執政黨達成壟斷,它就能與伊斯蘭黨合作而無後顧之憂,因為選民已沒有其他選擇。
第二,不應支持東馬35%議席訴求。這訴求雖然很得東馬民意,卻不切實際,如果東西馬同時增加席次,而東馬又擁有35%,國會席次就需暴增。譬如說,如果東西馬增加同等數量的席次,各增69席,東馬從57席暴增至126席,西馬則從165增至234席,國會就會增至360席。讓17%的東馬選民擁有35%的國會代表權,當今西馬乃至全國的選區劃分不均都被合理化了。要賦權東馬,真正的解方應該雙管齊下:一,與西馬聯袂爭取地方分權;二,推動上議院全面民選成為州權的守護機關,並保留三分一議席予東馬,讓它有修憲的否決權。如果東馬在下議院獲得35%議席,西馬民意必然不會同意更多權力下放。最危險的是,如果此訴求變成事實,就有可能產生民意不過半的多數政府,導致政治動蕩。
(來源:吉隆坡暨雪蘭莪中華大會堂)
華社可為之事
華社值此歷史關頭,如何能夠協助推動有「全馬」高度的東西馬戰略呢?至少有三大方面,華社是有「可為」的。
第一,從內部作業開始,全國性華團應該內化「全馬」意識,排除「潛意識西馬中心主義」。在言論、文告上,應該以「一九六三年立國」取代「一九五七年獨立」 作為國家歷史最重要里程碑,以「五大社群」取代「三大民族」,並強調 Nusantara 原素,以及支持馬來文發展成向印尼文般的包容性語文。在活動上,全國性活動輪流在三地舉行,並舉辦「全馬性活動」,有意識地增加東馬(尤其是土著)意見領袖、民眾的可見度。在組織上,可以考慮增設專司半島、砂拉越、沙巴三地的副主席或副秘書長等高職,讓全馬意識進入作業。
第二,在教育、文化、經濟面,華社應該與東馬土著(不分宗教) 結盟,互相支援作為多元國家支柱。必須特別強調,華社必須爭取所有土著,而不止於非穆斯林,以免這形成宗教上的對立。在教育面,華社應該把所有非華裔華校生「視為己出」,在華小發展不在課綱設計內的第二語言教學,在獨中設獎學金吸引非華裔生,甚至在他們畢業後關注其就業前景,直接以華社軟實力讓華校成為國民團結重要建製,如昔日的教會學校。在文化上,華社挹注資源扶持全馬土著(包括西馬原住民)語言文化發展。華社必須看到,唇亡齒寒,保持土著社會的文化與語言多元性,是抗拒極右派民族主義同化議程的戰略重點工作。在經濟面,華商應該支援族群合資企業,鼓勵跨族群的技術轉移,甚至建立私人界「需要為基的扶弱政策」,以作為推移新經濟政策的範本。
第三,在政治上,華社應該鼓勵「全馬視野政治」,包括在會員大會上通過提案支持相關體制改革的倡議,並以馬來文、英文版本發布給予各相關單位與媒體。行有余力的華團應該投入資源襄助這些倡議工作的推動。這些倡議可以包括:一,支持全國性分權,同時保障東馬兩邦享有比西馬各州更大主權;二,爭取全民不在籍投票權利,提升投票率,讓中下層尤其是東馬在西馬移民不必因為無錢無閑返鄉投票而失語;三,要求增設不分區議席,鞏固多黨競爭,避免「變調兩線制」全面重現。
(來源:The Straits Times)
結語:成為「遊戲改變者」
面對二〇一八年變天後「兩線制」始料未及的變調,東西馬的多元派國人應該結合彼此力量。如果華社與東馬土著能夠結盟成為維護多元國本的中流砥柱,則它們所產生的強大誘因足以讓馬來西亞出生的多黨政治走上正道。這樣的「遊戲改變者」(game changer)發展要成為可能,東西馬國人都必須正視歷史,同理各方,同時不以工具心態出發或沈溺於「受害者」心態中,而力求以「全馬視野」尋找鞏固多元與民主的新路。
黃進發 |
馬來西亞霹靂州金寶人,英國艾塞克斯大學政治學博士,專攻選舉制度、政黨政治與議會民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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