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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琮淵/遠離學術江湖:學者的自我修養與使命歸返

(來源:Dmitry Ratushny

我總是提醒自己:「學者生涯是一種有使命的特權。」特別是累到不想努力、煩到想去留言參戰的時候,我會想到這些精力與時間是要用來讀書、寫作、備課、指導學生的。學者的生涯何其寶貴,絕不該把心思及能力浪費在一些沒有創造性及傳承意義的爭執上。至於如何實踐則有賴於學者的自我修養,這也是學者的使命歸返。


【文/陳琮淵】

學者生涯是一種有使命的特權。學者的使命有兩個:創新與承傳,這兩個使命同時也是特權。學者必須通過做學者該做的事,以證明自己值得擁有這個特權。我很同意李連江《不發表,就出局》一書中提出的這個看法。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學者該做的首先是創新,為知識增長做貢獻。沒創新能力了,就專心做好承傳,培養年輕人、培養那些正在成長的人,讓他們做你已經不能再做的事。……如果我們意識到自己作為學者是在享受一種有使命的特權,那麼就會發現很多以前認為過不去的困難其實很容易過去,很多心結很容易解開。」【註一】

在高教資源緊縮及社群媒體發達的年代,學者也受到明顯的壓力與影響,為求生存發展,不免衍生出各種現象與行事之道,樹立人設、拉幫結派以鞏固利益,自以為體面者,不在話下。旅日學者戴國煇就曾生動的比喻:「討厭和尚的人往往連袈裟也一塊恨進去,一旦有了偏見,就把憎惡的一切都轉化成負面解讀;嫌棄一個人,連他的舉手投足甚或食物都覺不齒」,加之學者的論述生產能力及基本社會形象,有時一些私人隙怨及不同見解也能在實體/網絡世界構造出壁壘分明的同溫層,加劇爭議與對立;為了打擊異己,不惜以專業名聲將自己的狹隘觀點包裝成學術公理,乃至於酸言暗諷散播偏見,「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亦不少見。於是,紛擾的學術江湖儼然成為學界的日常。

學界江湖化顯然是學者對自身使命的背棄,只享受身份地位、體系支撐及論述優勢所帶來的特權,卻鮮少反求諸己,投入有意義的創新研究及提攜後進的基礎工程。反倒是一言不合,一文不發,一念無明所引發的爭端,不知徒然消耗了多少寶貴的學術生產力及輿論、教育資源,令人感慨。

(來源:香港中文大學

師生間教學相長

最近,我指導的學生張菁蓉的碩士論文即將出版成書,接下來尚有兩位學生的專書亦將出版。【註二】在目前的學術體制下,花費大量時間、精力及資源指導論文,幫助學生出版成果,從理性功利的角度而言,甚為不智。這些不算業績、寫不進履歷的工作簡直得不償失。做為一個大學教師,我更應該以同樣的心力去爭取自己的發表、升等及獎勵。說實話,跟教學備課一樣,指導研究生真的很辛苦,是典型的良心事業,也是沒有止盡的追求卓越。當然我可以(也正在)調整時間配置,專注在發表及研究計劃的申請,以便在大學評價體系中快速拾級而上,上岸乘涼,何樂不為。我也時常自問,是否只能按照既定的模板及前輩勸說活成一部「自私的論文生產設備」?培養學生是否只是浪費時間?只能說兩者皆是「學術特權」無法分割的部分,未必存在必然的衝突,而有可能夠達到教學相長的境界。

雖然暫時不想新收研究生,但我還是相當感恩過去幾年累積的指導經驗,很榮幸能參與幾項青年學子的研究。從發想到出版的全過程,證明了即使是在實現功利的當代學界—特別是師徒之間—是有溫馨、正向、無私的互動的。回說張菁蓉的新書。她以馬來西亞擂茶為題,克服疫情及資料的限制,完成了一部我認為是有資料、有故事且有理論的著作。無怪乎此書也被陳志明教授評為「資料詳實、具有學術想像力」。

《馬來西亞擂茶研究》雖是碩士論文改寫而成的少作,卻頗值得一讀。書中探討的主要問題是:河婆擂茶在地發展演變過程如何?其傳承與轉變的主要推動力量有哪些?相較於中國擂茶,馬來西亞擂茶有何異同之處,其原因及背景為何?擂茶對河婆、客家、華人族群及其他群體的象徵意義為何?張菁蓉追溯馬來西亞華人移民歷史、探究在地發展、挖掘象徵意涵;透過田野調查、口述歷史及理論解讀,將河婆擂茶定位為族群食物,在全球在地化的脈絡下進系統性的研究。

▲《馬來西亞擂茶研究:從河婆飲食看客家認同》封面。(來源:作者提供)

不負學者使命

張菁蓉在結論中提出馬來西亞擂茶的四項特色及發展趨勢,從飲食的研究出發,涵蓋了族群、文化、政治、經濟等議題。首先,擂茶在大馬各地客家聚居區展現出不同風格,足見飲食文化超越時空的韌性,體現立地求存的華人文化,這是擂茶的在地化。其次,擂茶初期僅是河婆人的傳統節慶原鄉食物,後發展成為客家族群代表性飲食,擂茶商品更廣為各國家、民族、宗教的人群所接納,展現出商業價值,這是擂茶的國際化。第三,擂茶食材可依個人喜好隨意搭配,可葷可素,可甜可鹹,低脂健康。融入當地食材,適宜各族群味蕾,也滿足觀光客需求,成為承載馬來西亞本土地方景觀、多元文化的象徵性飲食,這是擂茶的包容性。第四,擂茶與身份認同緊密聯結,對內凝聚認同,壯大族群力量;對外又能轉化為商品及文化象徵拓展海外連結,這是擂茶的族群性。

《馬來西亞擂茶研究》的成書過程得到許多師友的協助,也經歷過一些波折及困難,好在張菁蓉一路堅持下來。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論文寫作之初,張菁蓉不知道聽那位學長說:「碩士論文不用寫的太好啦,沒什麼用!」聽她轉述完我竟一時語塞;也有幾次她跟我說,寫論文好難,實在沒信心能把論文寫好寫完。除了加強勉勵、盡可能提供資料及指導意見之外,也感嘆人云亦云的從眾性,影響力實在不亞於諄諄教誨、耳提面命。

我總是提醒自己:「學者生涯是一種有使命的特權。」特別是累到不想努力、煩到想去留言參戰的時候,我會想到這些精力與時間是要用來讀書、寫作、備課、指導學生的。學者的生涯何其寶貴,絕不該把心思及能力浪費在一些沒有創造性及傳承意義的爭執上。至於如何實踐則有賴於學者的自我修養,這也是學者的使命歸返。

【引註】

一、李連江,2016,《不發表,就出局》,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頁200—205。

二、張菁蓉,2022,《馬來西亞擂茶研究:從河婆飲食看客家認同》,吉隆坡:新紀元大學學院/馬來西亞河婆文化基金會。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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