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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海涼/重探歷史耶穌與信仰基督

(來源:History Channel

區分歷史上以政治鬥爭為目的的耶穌和信仰上是拯救者的基督,是有不同意義的,前者是俗世的而後者是屬靈的。讀阿斯蘭的《狂熱者》,世人除了看到聖經所述神愛世人和平使者形象的耶穌外,原來耶穌還是與惡勢力對抗、愛國愛民的熱血革命家。在天上建上帝的國是救人的靈魂,在地上建上帝的國卻是救贖人類的罪行。假如我們以寬大平和的心態看耶穌,就不會在乎該書的狂言狂語,而是以另一種醒覺看耶穌這個上天入地都那麼愛世人的人物,以及猶太人在歷史苦難的際遇下,基督宗教提供他們一套救人救世的非凡意義。


◎讀者來稿◎

【文/吳海涼】

西方學界的所謂宗教學者,一般是指專門研究宗教課題的學術人士,他們多數擁有博士資歷,源自或受教於西方大學的哲學系或由教會創辦的神學院。雖然宗教專業是他們的共同專長,但傳統上前者被稱為哲學家,後者為神學家。這種情形多少反映其受訓方式不同,學術思考或研究課題的重點也不儘相同。

宗教問題涉及範圍極深廣,除不同類型宗教有本身的特點和專門領域,整體而言涉及歷史學、倫理學、社會學、心理學等其他範疇,具跨學科的特色因而呈多元多面的豐富性。基於此,博大精深的宗教學歸入知識之母的哲學系為學科,就不足為奇了。

理論上研究宗教的學者因比常人更理解宗教,他們會因此比常人具備更全面的宗教認知而重視信仰的重要,抑或情況剛好相反,更會傾向貶低或輕視宗教信仰?這問題沒有標準答案,但一般觀察是有宗教信仰者固然大有人在,但無信仰者(特別是不相信有超自然力量的無神論者)或挑戰宗教的論說者亦不少。後者這些意識裡質疑宗教價值的學者,歷史上曾三番四次挑戰基督教,掀起千層浪。基督教立教以來遭各方有識之士大大小小的責難不計其數,例如質疑耶穌的神性和聖經的可靠性,以及所謂歷史上的耶穌和信仰的基督之爭議,過去兩百年來,這類課題斷斷續續在不同時段出現三波爭辯,引發探索高潮。本文將試圖從這些挑戰基督教的爭議中抽出兩則實例略談,藉此瞭解問題本質所在。

▲大衛•施特勞斯與英文版《耶穌傳》各式書封。(來源:Amazon

批判宗教史
動搖基督教信仰

遠在一八三五年由德國思想界杜賓根學派大將大衛•施特勞斯(David Friedrich Strauss)出版的《耶穌傳》(The Life of Jesus, Critically Examined),啓動了有計劃性攻擊基督教根基的戰役。施特勞斯反對以超自然主義方式來解讀聖經的基督論,認為福音書的敘事具有神話成份,因此拒絕了上帝的位格說,更不認同耶穌是神或救世主。他認為歷史上的耶穌與聖經上的基督不是一回事,信仰上的基督突出和平使者形象,歷史上的耶穌卻不是這麼一回事,後者的愛民形象是與猶太人的苦難歷史相聯結的。施特勞斯認為基督論特別有關復活和升天重生等說法是神話,是福音書作者外加的內容, 以符合猶太人信仰中救世主的彌賽亞觀,通過歷史上耶穌這個真人來實現心願。施特勞斯先後出版的兩冊企圖挑戰動搖基督教根基的《耶穌傳》,引起教會反擊是必然的,他因此失去大學教席也是必然的結果。

施特勞斯試圖以否定基督論的觀點,來動搖基督教根基事件發生一百五十年後,事件並未因此了結。來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對歷史上真實的耶穌和聖經所載信仰的基督之研究與批判活動,冒出了規模與陣勢都比以往所見更強大者,即一九八五年源自美國南加州由知名新約學者羅伯特•馮克(Robert Funk)等七十個宗教學者(大多名不經傳)及約百名非專家會員創立的「耶穌研究會」(Jesus Seminar),最為轟動和引人注目。

宴席早期施特勞斯反基督教的貫性説法,「耶穌研究會」的所謂自由派學者認為,福音書呈現的基督是純神話人物,並非歷史上活生生耶穌的真人真事。他們和拖特勞斯一樣,不信耶穌是童貞女所生死裡復活的神,聖經裡的基督與歷史上的耶穌是兩回事,不可一概而論。他們認為如果聖經是神的話語,那麼探索與分辨新約聖經的耶穌言行真偽(即耶穌確實説過什麼和確實做過什麼的真情實況),便能區別真假基督之分了。

(來源:Christianity Today

基督論異端
否定耶穌之神性

一九六六年「耶穌研究會」出版研究成果——《五福音書》(The Five Gospels)。四福音書中之外多出的一本是一九四五年在埃及發現的《多馬福音》(Gospel of Thomas)。這本公元二世紀出現以一種非正統方式解釋新約經文,已被早期教會視為異端旁門左道的反基督教的諾斯底主義(Gnosticism )代表作。在其收錄的一百一十四條耶穌語錄中,只有三十五條與《四福音書》(The Four Gospels)相符合,其餘全乃獨撰之言。然而「耶穌研究會」諸公卻重視這六十五條獨創之言,拿來與正典的《四福音書》內容作對比,作為批判《四福音書》所載有所欠實的根據。如此不對稱的比較後,「耶穌研究會」作出驚人結論:即《四福音書》內容兩分真實八分假,在一千五百句耶穌語錄中,只有不到兩成是耶穌真正說過的話,暗示福音書所描述的耶穌不是真實的基督,這等於否定新約聖經的整體可靠性,把歷史的耶穌和信仰分離,如此膽大有違基督教教義、破壞根基的說法,教會和學者的反擊也是必然的。

一般認為,宗教信仰和歷史研究屬於不同範疇,對歷史人物的耶穌的神性問題不能以歷史的單面向解釋代替信仰,更何況拿來和正典聖經作比較研究的《多馬福音》與其他所謂「Q文件」(Q document)的資料,是公認反基督教的異端邪說著作。

著名的基督教護教者威廉•克雷格(William Lane Craig)等人認為,「耶穌研究會」仇視基督教實乃意識形態之爭,涉及這批人根深蒂固的無神論思想或世界觀作祟,與信仰問題的真實性本質上無關。這批人觀念上早有一套本身預定的思維,亦即崇拜自然主義而否定超自然主義,偏偏新約的內容整體敘事是傾向超自然主義的,因此才有《五福音書》的結論有不信醫病趕鬼死裡復活等神跡的否定論。至於質疑耶穌是否為神的兒子、聖經是否為神的話語之爭議,當今著名另類宗教學者巴特•葉爾曼(Bart Denton Ehrman)的言論精闢,他與贊同基督教說法的學者之辯論極具開創啓發性,因篇幅所限,在此不贅。

▲雷薩•阿斯蘭與《狂熱者:拿撒勒人耶穌的生平與時代》書封。(來源:Goodreads

革命者耶穌
基督教起源新詮

以上所述,是宗教學者排拒宗教信仰(特別是基督教)眾多例子中的一般情況。西方宗教學者中某些原先是基督徒的學者,忽然半路下車改教或成為未知論者(agnostic)亦常有之。二〇一三年出版《狂熱者:拿撒勒人耶穌的生平與時代》(Zealot:The Life and Times of Jesus of Nazareth)是紐約時報當年排行榜首的暢銷書。一九七二年出生的作者雷薩•阿斯蘭(Reza Aslam )是伊朗人,七十年代末伊朗改朝換代時隨家人落難美國,年少時信奉回教,十五歲接觸基督教後改信基督教,大學專修宗教學畢業後又退出基督教,重投回教懷抱再當起回教徒。他這樣在兩大教派間進進出出, 據他本身所言,不是基督教不好,而是回教更適合他。

據說《狂熱者》是作者花了二十年硏究基督教的成果,但書中觀點有點驚人,把聖經呈現信仰的基督和歷史上呈現政治的耶穌分割,前者慈祥友善是寬恕罪人的神,後者是活躍在那撒勒小鎮一帶的革命份子,志在革掉讓猶太人滅族又滅國的羅馬帝國的命,好讓上帝的國能建立,拯救猶太人於苦難中。區分歷史上以政治鬥爭為目的的耶穌和信仰上是拯救者的基督,是有不同意義的,前者是俗世的而後者是屬靈的。阿斯蘭指出,新約聖經記錄耶穌七十次自稱自己是人子(Son of Man )而非神子(Son of God),來世間做王和為民服務(馬可福音 10:45)並強調上帝的國(Kingdom of God)是建在地上非天上。這些政治動機說明為何羅馬人會以煽動䅁把耶穌送上象徵惩罰叛國罪的十字架。阿斯蘭認為歷史耶穌的史實之所以被忽視與使徒保羅的影響有關。和其他十一位早期的使徒不同,保羅是在耶穌受難後十年才信教,然而新約聖經的組成部份卻以保羅屬靈為重的思想佔主導地位,說明歷史上耶穌的政治現實因保羅神學的介入而遭忽視。此外,阿斯蘭亦否定四福音書是源自和耶穌出生入死的原班十一位使徒所作,而是受難三十餘年後由一些受過教育操希臘語的猶太人動筆,這些後知後覺的文人雅士又怎能體會公元一世紀時的巴勒斯坦,歷史上曾出現耶穌經歷的真實情況呢?猶太人這種二元對立的看法(耶穌是救主又是革命者),暗示歷史上的耶穌實際上不全是聖經描述般超然,應同時又是宣揚猶太主義、關心猶太人政治前途的熱血愛國者。

讀阿斯蘭的《狂熱者》給我一種奇特又新鮮的感覺:世人除了看到聖經所述神愛世人和平使者形象的耶穌外,原來耶穌還是與惡勢力對抗、愛國愛民的熱血革命家。在天上建上帝的國是救人的靈魂,在地上建上帝的國卻是救贖人類的罪行。我想假如我們以寬大平和的心態看耶穌,就不會在乎《狂熱者》的狂言狂語,而是以另一種醒覺看耶穌這個上天入地都那麼愛世人的人物,以及猶太人在歷史苦難的際遇下,基督宗教提供他們一套救人救世的非凡意義。

吳海涼,上世紀七十年代留英心理學畢業,曾任馬來西亞報章記者、雜誌主編和掛牌公司執行員。著有《忘海的日子》(1977)、《大覺大悟的人生》(2017)。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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