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The Straits Times)
二戰結束後建立的世界秩序與生活模式,似乎正在瓦解之中。疫情肆虐下,許多普世價值受到各種民族主義的挑戰。醫療設備與疫苗的民族主義競爭正在上演。為了自保,各國搶用有限的醫療物資與疫苗,將公平與正義的分配原則棄之不顧。如果人類文明正過渡到另一個新常態,就必須反省「後疫情時代的新常態應該是什麼?」,如此才有可能迎來後疫情時代的Renaissance──重獲新生。
【文/陳鳴諍】
十四世紀,歐洲發生黑死病,超過三分之一的人口死亡。事實上,這場世紀瘟疫幾乎席捲整個歐亞大陸,遠至印度與中國境內。這在當時可算是一場全球大流行病,疫情之後的歐洲迎來歷史命運的重要轉折點──文藝復興(Renaissance)。然而,同樣是面對瘟疫肆虐,為何其他地區的文明並沒有像歐洲一樣,出現文藝復興?我們依然在等待歷史學家給出解答。
從中文的字面意義而言,文藝復興是一場關於「文藝」的復興,因為這時期的歐洲出現了大量經典的文化與藝術作品,成為那個時代的文化符號象徵。但是,英文的Renaissance源自於法語,其原意是指新生、重生。在中世紀漫長的一千年中,歐洲被基督教文明主宰。其文化發展一片死寂、停滯不前,遠遠不如古希臘和古羅馬時代,也不如同時期的阿拉伯文明和中華文明。文藝復興實際上就是歐洲文化的再一次重生,獲得新的生命力。
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基督宗教思想完全主宰了中世紀的歐洲人,教會壟斷生活各個層面的話語權。人的生命價值與意義是由上帝賦予,因為人是上帝的創造物。然而,當生命受到黑死病的死亡威脅時,宗教並不能合理地解釋這種死亡威脅存在的必要性,宗教儀式活動反而加速了病毒的傳播。歷史學家推測,在歐洲境內就有三分之一至三分之二的人口因為黑死病而喪生。
(來源:Business Insider/De Agostini/Getty Images)
文明衰落崩壞前兆
無論普遍的平民百姓或皇親貴族,無一不能倖免於黑死病的侵襲。在很多人眼裡,這無疑是文明崩壞的前兆,彷彿末世降臨。疫情徹底摧毀人們既有的生活模式,也動搖了傳統文明的根基。不過,大量人口死亡並沒有讓歐洲文明走向衰落,甚至滅亡。相反的,打開了勞動需求的缺口,直接衝撀封建社會的穩定結構,加速階級流動,社會財富的重新分配。
當時的歐洲人或許未料到,經歷漫長一千年的中世紀和黑死病後,歐洲並沒有像其他文明般走向沒落,而是迎來重生的機會。這一次重生,歐洲人不僅從傳統的封建制度中解放出來,獲得自由;而且,他們也從宗教思想的束縛解放出來,重新定義自己,審視生命的價值與意義。文藝復興被視為這個轉折的起點,同時也決定了世界文明後來的發展走向。
回到2021年的今天,新型冠狀病毒大流行已超過一年。全球大部份人的生活依然被疫情籠罩著,超過一億人受到病毒感染,兩百萬人喪生。倘若將來有一天,疫情獲得有效控制,人類文明是否又會迎來另一次的重生──Renaissance?或者,人類文明不會迎來重生,反而往一條向下之路──Untergang(在德語,意指沒落)?又或者,一如當初黑死病在全球大流行後,歐洲文明的命運與其他截然不同。明天過後,人類文明也將走向各自不同的命運道路?
(來源:Business Insider/Lo Sai Hung/AP)
反省文明發展步伐
歐洲中世紀黑死病後,人類還經歷過幾次病毒大流行。2003年SARS病毒爆發時,也有不少人將之比喻為二十一世紀的黑死病。正當人們還沒來得及反省時,疫情就完全控制下來,病毒也消失了。雖然沒有人可以保證SARS會否卷土重來,但也沒有人認為,人類應反省既有文明發展的步伐。而後來的事態發展表明,人類文明並沒有因為這波疫情產生任何本質上的改變,反而有加速步伐的趨勢。
新冠病毒的破壞力比SARS更強,縱使現代醫學科技遠比六、七百年前來得進步,人類面對病毒來襲時依然束手無策,甚至採取消極放任的態度。這一年來,病毒大流行徹底改變人類既有生活模式。大部份國家都處於封閉或半封閉狀態,這讓人類有機會重新省視過去既有文明發展付出的代價。但筆者並不確定,以超過兩百萬人的寶貴生命為代價來換取反省的機會,是否值得?
在被媒體影像包圍的現實世界,人們只關注疫情如何影響經濟,那是最讓人有感的影響。我們首先看到全球化的腳步放緩了,甚至是停下了。人類傳統的經濟活動模式停擺,城市過去污濁的河水變得清徹;NASA公布衛星圖片顯示,各國廢氣排放量降低,空氣污染明顯改善;當人們都待在家裡時,附近的野生動物開始在大街趴趴走。人與人的溝通互動模式也跟過去明顯不同,人們比過去更有合理正當的理由去依賴社交媒體的數位溝通。人類的學習模式也從傳統的面對面授課方式,轉為線上或混合式的學習模式。
縱使如此,我們依然必須面對上述改變帶來的衝擊。經濟活動停擺,意味著將有無數企業面臨關閉的厄運,不少人將因此失去工作。無論商業或教育學習模式都開始數位化、網絡化,這種轉型無可避免,也加劇了社會的數碼鴻溝,讓較弱勢者成為落單的群體。儘管經濟活動停擺後,自然生態環境獲得明顯改善。這段時間的「新冠垃圾」數量猛增,地球的負擔並未減輕,更何況經濟活動不可能永遠停擺。
(來源:Yahoo Finance/Getty Images/Vincent Kalut )
普世價值遭遇挑戰
在疫情肆虐下,許多普世價值受到各種民族主義的挑戰。原本開放的自由貿易隨著美中之間的爭端蒙上陰影,關稅壁疊使得大國陷入經貿民族主義窠臼中,疫情流行更加劇彼此的分歧對立。與此同時,一場醫療設備與疫苗的民族主義競爭正在上演。為了自保,各國搶用有限的醫療物資與疫苗,已將公平與正義的分配原則棄之不顧。
在當下,人們很少會談論二十一世紀文藝復興的可能,反而熱衷於「新常態」(new normal)與「舊常態」(old normal)的區分。儘管「新常態」已成為流行詞彙,大部分人卻依然期待回到過去舊常態的生活,畢竟那是一代人共築起來的美好世代。這好比生活在中世紀的人已習慣既有的世界結構與生活模式,他們不會提出任何質疑,直到面對死亡的威脅時。
人類在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試圖建立的世界秩序與生活模式,似乎正在瓦解之中。對現在的我們而言,代表著舊常態,而我們正在進入新常態之中。相較於二戰前的舊常態,戰後的新常態並不像中世紀那般,在許多方面都毫無建樹。
新常態的核心之一是隨時做好備,面對任何可能的病毒流行,學會與病毒共存,而不是寄望再次回到舊常態。更重要的是,如果人類文明正過渡到另一個新常態,就不能只思考「後疫情時代的新常態是什麼?」,而是必須反省「後疫情時代的新常態應該是什麼?」。唯有如此,二十一世紀人類文明才有可能迎來後疫情時代的Renaissance──重獲新生。
陳鳴諍 |
國立臺灣政治大學哲學系博士,現為馬來西亞民辦學院兼任講師。 |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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