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Malaysia Gazette/Affan Fauzi)
雖然如今重提一九四七年《人民憲章》的「馬來人」民族概念並不切實際,惟反思國內的族群標籤與邊界,審議何為「華人」、「馬來人」、「馬來西亞人」這些已習以為常的概念卻是必要的。持續這樣的跨族群工作,才能避免加劇族群之間的邊界,在反對種族主義的同時才不會不經意落入種族化的思考模式。畢竟,族群邊界不是固定,而是流動的;族群認同不是與生俱來,而是特定歷史條件、社會脈絡和政治環境的產物。
【文/丘偉榮】
我較早前曾經提出「群島華人」的構想來省思本土華人認同,以抵抗馬來右派的同化要求,避免被中國綁架我們的文化認同,豈料該篇文章令某些華團人士不以為然。巫統元老、吉蘭丹州話望生國會議員東姑拉沙里(Tengku Razaleigh Hamzah,上圖)近期接受媒體訪問時,更進一步倡議所有在馬來西亞出生的公民皆可成為「馬來人」。如此建議,相信會引起民族優越感強烈的華人不滿,認為「華人有五千年歷史、文化,為何我們要當馬來人?」
其實,東姑拉沙里的「馬來人」倡議,源自一九四七年的《人民憲章》(Perlembagaan Rakyat),係由集馬來西亞民族主義者、左傾份子和伊斯蘭思想家於一身的布哈努丁(Burhanuddin al-Helmy)提出。根據《人民憲章》,「馬來人」並非狹隘的族群認同,而是相對兼容的民族概念。
東姑拉沙里在訪談中指出,如果國民不分族裔都列為「馬來人」,將不會再有種族糾紛。他似乎未進一步闡述如果所有人都是「馬來人」,那會有什麼的政治意涵、社會效應。我的假設是:既然人人都是「馬來人」,則國民不再有「土著」和「非土著」之分,不同族裔者將享有平等權利,馬來語繼續成為主要的共同媒介語,但各族得以保留各自宗教和文化。
(來源:Malaysia Gazette/Hazrol Zainal)
種族主義黨團未來何去何從?
然而,這樣的「馬來人」定義卻與憲法的「馬來人」定義不同調。根據憲法:馬來人是「穆斯林、講馬來語者、奉行馬來文化者」。再來,以當前國內政局和社會氛圍來看,廣義的「馬來人」定義恐怕未必獲得支持,也不一定能發揮正面的社會作用。
首先,以「捍衛馬來人利益」自居的馬來民族主義政黨(如巫統),應該不會接受這樣過於廣義的「馬來人」概念。當然,巫統也不是「極右的種族主義者」,那些擁有阿拉伯、印度甚至華人血統者也可被視為「馬來人」、成為巫統領袖。不過,種族政黨需要「他者」來生存,種族政治需要「異族」作為假想敵,如果人人都變成「馬來人」,巫統可能就失去存在的必要。
其二,馬來西亞大部份華人政治、社團領袖向來主張平等多元,希望各族保存各自的語言文化,享有平等的政治地位和經濟機會。換句話說,他們的自我定位是「馬來西亞華人」,並不想成為「馬來人」。如果人人都成了「馬來人」,捍衛華人權益的政黨、華團將何去何從?
就算人人成為「馬來人」,就算修憲廢除土著和非土著之分,一旦民間社會的種族化氛圍不變,政治人物繼續挑動種族課題,種族爭議將繼續存在。以鄰國印尼為例,民主改革後廢除了土著和非土著之分,但種族議題(尤其涉及當地華人)並未因此消失。在政治上,當地華人仍舊被視為「外來者」、「中國人」或「共產黨」;最明顯的例子就是雅加達前省長鍾萬學雖然口操流利印尼語,卻依然被政敵攻擊其種族、宗教身份。
(來源:The Straits Times/BERNAMA)
宗教認同唯恐取代族群身份
最後,就算人人成為「馬來人」,隨著這些年來的伊斯蘭化進程,儘管國人在語言使用課題取得一定共識,恐怕在宗教議題仍舊會有不少矛盾。可能的情況是:人人都是「馬來人」了,某些馬來人可能更強調劃分宗教認同,屆時「穆斯林—非穆斯林」將逐步取代 「馬來人—非馬來人」成為社會差異與矛盾的主要區分。
雖然如今重提一九四七年《人民憲章》的「馬來人」民族概念並不切實際,惟反思國內的族群標籤與邊界,審議何為「華人」、「馬來人」、「馬來西亞人」這些已習以為常的概念卻是必要的。持續這樣的跨族群工作,才能避免加劇族群之間的邊界,在反對種族主義的同時才不會不經意落入種族化的思考模式。畢竟,族群邊界不是固定,而是流動的;族群認同不是與生俱來,而是特定歷史條件、社會脈絡和政治環境的產物。
關於族群和國族認同的討論,這些年來屢見不鮮,從布哈努丁的「馬來人」(Melayu)民族概念,到巫統的「馬來主權」(Ketuanan Melayu)、行動黨的「馬來西亞人的馬來西亞」(Malaysian Malaysia),直至馬哈迪一九九〇年的「馬來西亞國族」(Bangsa Malaysia),安華隨後倡議的「新馬來人」(Melayu Baru),近年則有納吉的「一個馬來西亞」(1 Malaysia),希盟執政時期的「新馬來西亞」(Malaysia Baru)。國陣執政時期的協商模式已經失靈,而新的多元治理模式尚未確立;民間社會不乏跨族群的努力,亦見極右勢力抬頭,思考如何異中求同、多元共存的論述與機制,顯得更為迫切。
丘偉榮 |
馬來西亞國民大學大馬與國際研究所研究員。 |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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