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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琮淵/「疫」起學習:反思疫情期間的教學與研究

(來源:Science/Chee Gin Tan/Istock

疫情的影響,令我們再次思索教學研究的本質何在。無論對於教學、研究或交流,疫情的衝擊是顯見的,卻不是永久的。線上形式的學術交流,貴精不貴多,重質不重量。與其趕潮流急生生硬講或將以往的研究冷飯重炒,還不如把時間精力投入新的研究。真正有益有料的線上開講,多半來自那些積厚薄發的學者,他們長期專注自身領域,對所學所研有深刻的見解;至於那些隨波逐流,趕時髦、衝流量的疫情創收人士,或將迅速成為網紅,卻也很快會被遺忘。


【文/陳琮淵】

近期參加一場關於「後疫情時代教學與研究反思」的圓桌論壇,論壇中討論東南亞區域研究教學應因疫情之道。此議題在國際間疫情起伏不定的情況下,既有其「超前部署」的意味,也是許多學者及教師的「現在進行式」。目前來看,COVID-19疫情何時獲得全面控制仍難預料,但可以確定的是,疫情期間所採行的若干教學、研究及交流模式,將在往後扮演更為吃重的角色,「線上」及「現場」的混搭,仍會是後疫情時代教學研究的「新常態」。

在疫情暴發之初,為因應對師生無法到校上課的情況,許多學校一方面推遲開學及返校日期,同時也將大部份課程改成即時連線或錄播形式的線上教學。受疫情影響,我講授的「東南亞社會與文化」通識選修課程停開,這一部份是因為學校對通識課程的統一安排(要求學生選修已相對成熟的線上通識課程),另也因為我在這門課中設計了許多實踐及參訪環節,在疫情期間不易操作。我另一門大學部的必修課程「社會科學方法論」則改成線上教學,並視疫情發展調整了課程安排。由於疫情及防疫政策未明,這門課最初採用數位教學平臺—「超星學習通」的同名課程進行線上教學,該門線上課程強調社會科學的「方法論」,前期內容主要介紹社會科學哲學,與本課程的理念相近,也可讓學生體驗不同的授課風格。然而,長時間收看其他教師預錄的教學視頻,缺乏交流互動,易使學生疲乏厭倦。為了彌補線上教學的不足,我提供補充文獻,要求學生撰寫學習心得。後因疫情持續,我在開學一個月後改用自建課程,以自行預錄教學影片上傳到同一教學平臺的方式授課,以更好地完成原先的教學設計。

考驗教師紮實備課
訓練學生自主學習

除錄播課程之外,我也利用微信等通訊軟體為學生即時線上答疑。不少同學透過電郵及簡訊提出切中時事且深思熟慮的問題,令人印象深刻。我也不禁想,現場授課雖然是許多人心中的主流教學形態,但傳統的課程設置,往往讓學生來不及完全消化思考課堂所學,以致於每當老師問有沒有問題時,最見常的反應是全場鴉雀無聲。有經驗的老師都知道,學生們並非真的「沒有問題」,這乃是第一時間問不出口的話到舌尖現象,學生自己想不明白的猜疑困惑,反而影響了學習效果的鞏固與深化。我的經驗是:課程改採線上或混合式教學後,學生的提問反而五花八門、真刀真槍,考驗著教師的學術功底及課程準備是否紮實。

(來源:iChongqing/Xinhua/Shen Bohan

自行錄播課程後,除了繼續提供相關文獻,我也依據每週課程主題撰寫約二千字的短文「研究方法漫談」給同學們參考。更重要的,我也提醒學生妥善規劃運用在家自學期間的時間,注意保持運動及身心健康。我以牛頓為例,說明在家自學的成效未必低於來校上課。我也告訴學生,疫情期間的特殊安排是難得的機會教育,雖因疫情影響移動受限,見面討論或出外收集資料不便,師生難免心緒困頓,但這也一定程度上還給我們選擇權,擺開按表操課、在校待命的學期束縛,得以訓練自主學習、將時間的安排與利用最佳化。更況且,現下的教研體制已給師生太多的任務及壓力,幾乎填滿了所有在校期間的作息,求好求快求全造成身心緊繃,讓教學研究成為功利淺薄的半強迫的非自願行為,如此以往,既不可能有好的學習成效,也很難產生可持續性的知識創新。

總體而言,線上課程的備課時間比過去的實體上課更多,上課的壓力也更大。主要是為了適應上線需求,必須重新調整課程內容及呈現方式,以及將參考文獻掃描成電子檔上傳所致。線上教學的不足主要在於互動性遠比不上課堂講授,較難操作團體分組報告討論(線上討論跟實際碰面一起找資料、做研究差別還是挺大的)。在確認線上教學需要延伸到學期末後,我要求學生依據「疫情與國際關係」、「疫情與華僑華人」、「疫情與社會發展」、「疫情下的自主學習」四個方向(其中之一或交叉),自行擬定題目,寫作一篇一千字左右的文章。考慮到沒有實體上課互動性不足,我特別商請熟悉線上互動式教學的學者來課程演講,並將分組報告改成個人報告,撰寫了〈作業及報告格式要求說明〉以防口頭說明有未盡之處。當然,線上教學過程中也曾碰過一些技術方面的問題,主要是教學影片上傳速度過慢、部份不在校園的師生無法登入系統,以及聲音不清楚等問題,經調整平臺及器材(使用電競耳麥)、重錄後多能解決。

另在研究及學術交流方面,不少學者哀嘆疫情期間無法出門做田野、參加國際會議,事實上許多國際會議不是取消便是改以線上方式進行。在此同時,網絡上也出現了各種形式的線上演講及講座,似乎稍為彌補了無法見面交流、學習新知的缺憾。疫情的影響,也令我們再次思索教學研究的本質何在。

(來源:The 74/Greg Baker/AFP/Getty Images

因應疫情諸多限制
思索教學研究本質

首先,疫情對於研究工作開展的影響自不待言,對於強調在地觀點、並以田野調查為主要資料來源之一的東南亞區域研究等諸領域,更是衝擊顯著。當然,其中也不乏一些「因禍得福」的在地研究者,例如我的一些學生及朋友,受疫情影響無法到校,反而能留在東南亞家鄉的田野地生活做研究,繼續收集一手資料;也有一些研究主題與疫情相關或從事量化研究的學者,合作邀約不減反增,實在是非常令人羨慕。其實,不論疫情怎麼變化,總有結束的一天,在此之前,學術還是在發展,工作仍須要推進。有鑑於東南亞區域研究的跨域性質,無論以那種方式來進行研究,我都建議將之看作為一場學術旅行。正如李景漢在〈學術的旅行〉一文所言:「學術的主要條件之一是有事實材料作根據,沒有材料則學問無從作起。我十分相信任何旅行都能作一個學術的旅行,只要他肯在旅途中運用他的觀察力,隨時與人接談,隨地搜集材料,記錄下來,然後加以整理,用清楚的文字發表出來,即可成為有價值的東西。……整個文化,舉凡文物、制度,以及種種事物,重新估價;並且以客觀的態度,避免主觀的情感,一切判斷以事實為根據,在各地社會生活中找出活的證據,而不是人云亦云的杜撰。這樣所得來的東西與所下的結論才真正是學術的產物。」【註一】

眾所皆知,旅行途中總有不便,但只要有好的心情及規劃,最終還是能收獲滿滿。正如在疫情期間「做」東南亞研究,不妨轉換場域及資源思維,對不便出行的研究者而言,疫情期間在家回顧學術發展、深化研究方法與理論正合其時;更可以鑽到檔案、文獻中去做東南亞「田野」,配合線上訪談,發掘可以與參與觀察互補的資料。我一向主張,研究是生命的交會與共感,當下的疫情正好為重大事件如何影響人類行動及生活提供了再鮮活不過的例證,引領我們進一步關注形朔人類命運的結構性因素。我也呼籲,疫情期間正是東南亞研究者回來做歷史研究的好時機,對於歷史脈絡的掌握,將有助於我們對於當前問題的了解。正如唐獎得主王賡武院士在剛出版的回憶錄所言:

「我們誇誇談論歷史的重要性時,其實無感於親身經歷某段歷史時期的人們有什麼感覺、有什麼想法。我們往往訴諸文獻,試圖以此捕捉苦與樂的時刻,儘管有助我們想像他人過往的片段,但我們太缺乏人們實際經歷的故事。關注地方文史遺產是第一步,鼓勵大家分享人生或許可以是下一步。」【註二】

「歷史是一個通向寬廣視野的窗口,與現實有關的所有過去的事物都包括在內。我在學習成為歷史學者時,一直關注的是與現實相關和互動的各種人物和事件的淵源。……我更加關注如何把過去的歷史聯繫到當前的局勢。我自然覺得回顧歷史有助於瞭解現狀。」【註三】

(來源:Business Insider/Reuters/Albert Gea

其次,對於線上形式的學術交流,我的一些觀察是:貴精不貴多,重質不重量。與其趕潮流急生生硬講或將以往的研究冷飯重炒,還不如把時間精力投入新的研究。我們應該進一步思考的是,線上講座倒底是為了有人想聽,還是只是為了有人想講?知識的需求與提供如何更好的媒合(matched)?其實真正有益有料的線上開講,多半來自那些積厚薄發的學者,他們長期專注自身領域,對所學所研有深刻的見解;至於那些隨波逐流,趕時髦、衝流量的疫情創收人士,或將迅速成為網紅,卻也很快會被遺忘;另一方面,由於線上講座的流行,推動了學術研究成果的普及化,研究者直面公眾有其積極的教育與社會意義,但也不免衍生出許多民粹論爭及流俗化的操作,對於學術發展的長期影響有待時間來印證。

最後,無論對於教學、研究或交流,疫情的衝擊是顯見的,卻不是永久的。對此我十分同意史學家嚴耕望的主張:「學術工作不是商業廣告,不是政治宣傳,不須要爭取一時之效……主要的關鍵仍在自己的人生修養與工作精神!」【註四】反思疫情之下的諸多限制及憾事,或許我們還可以再加上:「生命是自己的,無法重來,別人也無法替代。自由是可貴的,而餘裕是最(能)接近自由的途徑。」

【註解】

一、李景漢,1943,〈學術的旅行〉,《旅行雜誌》第17卷第10期,頁5-8。
二、王賡武著,林紋沛譯,2020,《家園何處是》,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頁viii。
三、王賡武、林娉婷著,夏沛然譯,2020,《心安即是家》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頁109;114。
四、嚴耕望,2018,《自己的歷史課:嚴耕望的治史三書》,臺北:台灣商務,頁97;109。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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