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The Star Online)
從百多年前到南洋淘金的「新客」開始算起,當時華工主要根據相同籍貫的人際網絡在馬來亞形成本身聚落、從事特定行業,這些新客通常只能說本籍貫的方言。唯當時的地理環境畢竟不像中國南方那般隔離,加上華人新村的設立和現代學校普及,第二代華人普遍能掌握多種方言,第三代華人仍然流利使用兩三種方言,但第四代華人主要以華語作第一使用語言,惟仍通曉基本方言,而第五代雖仍懂得華語文,但英語才是他們的第一語言。長遠來看,「六代成峇」應該是不遠矣!
【文/房怡諒】
南洋有一句話叫「三代成峇」,指的是在馬來亞土生土長的華人,在經過三代人的歲月後,慢慢變成以講英語和馬來語混雜為主,但又保留明顯華人文化特色的「峇峇與娘惹」(Baba & Nyonya),這其實是對十五世紀以降在本土生活的海峽華人的客觀描述。
「三代成峇」的情況如今一直持續發生,馬來西亞華人社會的語言使用狀態從來都不是靜止不變,其一直處於緩慢但又能觀察到的速度變化當中,每隔數十年都會因為各種影響而有明顯的轉變。
雖然本國特有的族群政治氛圍產生的華教運動,將「三代成峇」的流動速度稍為拉緩了一些,但如果將之放在歷史長河當中,以及現今教育松綁和各種教育制度百花齊放的局面下,華文教育有了微妙的轉向,即目前華人社會的氛圍似乎已加速往這個方向前進。
如果三代不能成峇,那六代應該就會實現,因此從如今華文小學學生普遍開始使用英文作為「第一語言」的現象看來,此情況「指日可待」。
華人境外徙居發展歷程
(來源:Getty Images/Fox Photos/Stringer)
馬來亞華人社群大概是從十五世紀時鄭和下西洋就已成形,但較具有規模是清朝時期,嘉慶年間就有數以萬計的華工在馬來半島從事採礦活動,而華工大量湧入馬來亞大概要從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前後開始,當時中國沿海農村經濟崩潰又民不聊生,人口過多和勞動力過剩,形成一股巨大的推力迫使他們向海外尋求出路。
另一方面,馬來半島也發現了蘊藏量極為豐富的錫礦等待開採,以及許多土地待開墾種植,終於形成另一股吸力,在推力與吸力這兩股力量影響下,將清朝未年數以百萬計的的華工吸引到來馬來亞。也因此,如今大馬華人主要的籍貫都以中國南方沿海一帶的廣東、廣西、福建和海南島等四省為主。
翻查歷史即可發現,中華民國的國語是在1912年後才推動,中華人民共和國1955年成立後才將國語改稱為普通話。那麼,在這之前清朝人的共同语言是什麼?馬來亞早期殖民時代不同籍貫的華人又如何溝通?答案是翻譯與官話。
由於地理隔絕,古時候中國南方各籍貫人士來往不易,大多數人鮮少與外界接觸,唯有做生意者才需通曉其他方言或請翻譯代勞。另外,在私塾上課的讀書人也都使用本身籍貫方言作教學媒介語,要赴京趕考的書生才會學官話。
血緣網絡形塑社群聚落
(來源:South China Morning Post/Samantha Cheh)
早期到南洋謀生的華工,主要透過同鄉之間的人際網絡,因此在南洋形成極具特色、凝聚力極強的地緣性社團,或以相同籍貫為主的社群聚落。另外,不同籍貫者也從事不同行業,如客家人主要聚集在採礦行業、閩南人從事小生意買賣、潮州人捕漁維生、海南人則跑船和開茶室。
百多年前在馬來亞落腳的「新客」主要是講本身的單一方言,其工作和生活皆以同一籍貫來往為主,平日生活沒有使用多種語言/方言的需要與環境,同時也複製了中國原鄉的生活模式,在生活穩定後為華裔子弟辦教育—私塾,仍然以各自方言教導同鄉子女知識與技能。
我們可以觀察到如今許多九十歲以上的老人家,都說單一方言為主,以本人辛亥革命(1911年)翌年在中國出生的爺爺為例,他在客家話私塾念過半年書,曾到新加坡和吉隆坡工作,後來輾轉到怡保落腳,到1996年逝世時終其一生只會講客家話,不會說廣東話,甭提華語。我去年一百零三歲高齡逝世的婆婆在怡保出生,沒有受過教育,同樣只會講客家話和簡單的廣東話,既不會華語也不懂馬來語。
後來,使用華語作教學媒介語的現代學堂在馬來亞普及後,以及二戰結束後緊急狀態時期所形成的華人新村,打破了不同籍貫華人之間的物理距離。當時散居在開墾區棚屋的華人被限制居住,必須集體遷往受政府監控的新村內,形成不同籍貫華人大混合的居住環境,可想而知其語言使用狀況也必然是多元與混雜。
多語環境展現混雜變貌
(來源:The Star Online/Foong Pek Yee)
只要觀察目前華人新村五、六十歲的長輩,以本人在怡保新村長大的父母輩和他們的同儕為例,因為同一個社區內有客家、河婆、潮州、福建、廣東等籍貫,由於他們的長輩只會說單一方言,在這種多語環境下使到每人都能操四至五種方言,再加上華語、馬來語和英語,他們才是馬來西亞多語言能力的代表階層。
來到第三代,即七十后、八十后等,普遍上至少還能流利掌握兩至三種方言和華巫英三語,例如住在雪蘭莪州巴生的客家人在家講客語,但外出就能學習到地方上強勢方言福建話,而當時香港影視文化和流行歌曲也讓這一代人普遍通曉廣東話。
唯八十年代中期以後,華教人士沈慕羽受新加坡影響而推廣「多講華語、少說方言」運動,造成九十年代以降的小朋友開始以華語作為第一語言,因此可以看見如今許多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彼此不再用方言溝通,或只能用蹩腳、五音不全的方言與家中長輩們簡單聊幾句。
千禧年世代「不懂方言、只說華語」的情況更為嚴重,但值得觀察的是,近年雪隆地區的中文家庭背景裡,小朋友開始改以英語作為第一使用語言,許多華小生雖然接受中文教育,但放學後彼此習慣以英文溝通,或不相識的七、八歲的小朋友在公園遊樂場come across時,下意識脫口而出的都是英文,這樣的情況在雪隆並不少見,但他們的父母並非英語教育源流者,而是華校出身。
英語「華校生」與華教未來
(來源:Tadika In-Kids Pre School)
就「學前兒童學習英語」而言,我認為,八、九十年代家長的心態為「讓孩子多認識幾個單字」,但千禧年前後的家長因本身也擁有不錯的英語程度,所以「希望孩子能掌握英語」,即把英文當作第二語言,但2010年前後又更進一步,雪隆地區的幼兒園幾乎皆以英語為主流,如今許多城市華裔孩童的第一語言已轉變為英文,華語淪為第二語言。方言是什麼來的?恐怕許多小學生連本身籍貫都一無所知。
二十年後,這批以英語作為第一語言的城市地區「華校生」將會是本國華社的中流砥柱,他們還懂得華文教育的歷史嗎?對華教的決心會否像華小董家教三機構成員般堅強?他們會繼續跟下一代講華語嗎?……這些都是有趣的問題。
從百多年前到南洋淘金的「新客」開始算起,當時華工主要根據相同籍貫的人際網絡在馬來亞形成本身聚落、從事特定行業,這些新客通常只能說本籍貫的方言。唯當時的地理環境畢竟不像中國南方那般隔離,加上華人新村的設立和現代學校普及,第二代華人普遍能掌握多種方言,第三代華人仍然流利使用兩三種方言,但第四代華人主要以華語作第一使用語言,惟仍通曉基本方言,而第五代雖仍懂得華語文,但英語才是他們的第一語言。長遠來看,「六代成峇」應該是不遠矣!
備註:本文所指的世代語言變化只是概況描述,並非一概而論,且不同州屬情況殊異,因此不是嚴謹的分類,只是粗略的觀察與了解。
房怡諒 |
臺灣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畢業,曾任職記者,目前服務於雪隆華校董聯會。 |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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