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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小保/社運根基繫於文化實踐

(來源:Quartz/Reuters/Edgar Su


淨選盟運動在這十年無疑改變了馬來西亞的政治文化,惟面對當下政治困頓時期,許多當年的街頭鬥士,紛紛回歸日常生活,對政治時事不聞不問。眼見新的政治文化逐漸枯萎,我們應該有怎樣的因應之道?面對現有局勢,本國社運應釐清長短期目標。短期目標方面,必須提出主張回應第十四屆大選。就長期目標而言,則必須充分地認識政治象徵與儀式的功能,推動非政治的文化實踐。如此一來,即便來屆大選無法促成政黨輪替,至少能夠把群眾留在公共領域,而非因為失望而退縮到私人領域。否則的話,我們的新政治文化將成為過去式,民主化的夢想就離我們更遠了。

【文/吳小保】

近十餘年,以淨選盟為主導的公民社會運動,儘管未能實質地改變選舉制度,卻改變了馬來西亞的政治文化,打破政治禁忌,動員群眾參與遊行示威以及各種政治活動。

然而,在兩次大選、幾次大型集會衝撞體制失敗後,民心一時渙散。此外,在野黨內鬥、分裂,局勢陷入混沌不清、是非黑白難辨,終致群眾普遍感到疲乏。面對這個局勢,我們卻又提不出具說服力的新論述。大家對未來不樂觀,甚至失望或絕望。

就政治的絕望而言,把視線移向香港,就會發現馬來西亞並不孤獨。

自1997年以來,中港矛盾不斷升級,近幾年「雨傘運動」爭取普選失敗後,民間社會遭到體制的強力打壓,許多異議份子被關進大牢,言論自由、法治精神等漸漸被侵蝕。面對種種挫敗,香港人不免感到失望。

為免局勢持續惡化,香港知識界開始反思,梳理運動的意識形態與行動綱領。其中值得注意的,是今年6月在《立場新聞》哲學版刊登的系列文章。該系列文章由哲學版主編阿捷撰寫,分別是〈重拾政治的道德:從六四晚會到學院在民間〉〈行禮如儀何以成為批評,儀式於政治的意義與象徵重構〉〈如何梳理遊行集會的「無用」感?我們需要非政治的文化實踐〉。以下將簡要概述相關論點,以期作為借鏡,思考本土社運問題。

知識界省思社運綱領

香港近年本土意識高漲,出現各種不同主張。例如,有人對過去「和理非非」(和平、理性、非暴力)、「行禮如儀」的抗爭方式無法帶來突破感到不耐煩。也有人認為,為了堅守本土政治,必須放棄關心中國民主。同時亦出現所謂「現實政治」論述,主張政治本質就是暴力、謊言、鬥爭,因此不需要談道德對錯,只談謀略與手段。在此情況下,運動圈——特別是本土右翼——普遍出現批評「六四晚會」與「七一遊行」的聲浪。

面對上述趨勢,阿捷提出幾點思考:首先,他認為,必須建立一個政治共同體,其基礎並非「本土」,而是「公共道德信念」,即對正義與良善社會的追求。然而,僅僅擁有理性的「道德信念」是不足夠的,還必須有情感的紐帶,把群眾凝聚起來。這就涉及第二點:「象徵」與「儀式」。

作者大量引述人類學、社會學等研究成果,指出「象徵是人類認識世界的基本方式」,而「儀式就是通過舉辦定期活動,從反覆的舉動中重獲集體情感與相互依賴的狀態。在這意義下,儀式便是一種體現集體力量或社會規範、重複性的象徵行為」。

(來源:自由亞洲電台/陳槃

在社會運動,所謂儀式係指口號、歌曲、歡呼、姿勢、道具、衣服等,而這往往出現在集會遊行或紀念活動。這些儀式往往因為和理非非、行禮如儀的性質,遭人詬病。根據阿捷前述的爬梳,象徵與儀式對共同體的創造與維持,其實有著重要的作用。故此,他認為應該保留「六四晚會」與「七一遊行」的政治儀式,但不排除有改進的必要。

儘管象徵與儀式對促進集體情感有正面作用,如果人們的情感紐帶只能在非常態的或非日常化的活動(如遊行示威、紀念活動)才得以召喚,還不足以有效地轉化成政治力量。尤其在面對找不到政治出口時,容易掉入虛無主義的泥淖中。因此,第三點,作者提出「文化實踐」,它能把人們從儀式中獲得的集體情感與理念轉換成日常生活的實踐。相對於政治行動由於目標清晰,故成敗分明,容易有挫敗感;文化實踐則常被理解為長久的工作,因此得失心不重,從而在政治困頓時期民間仍可保留活力與實力。

回看馬來西亞,淨選盟運動在這十年無疑改變了國內的政治文化,惟面對當下政治困頓時期,許多當年的街頭鬥士,紛紛回歸日常生活,對政治時事不聞不問。眼見新的政治文化逐漸枯萎,我們應該有怎樣的因應之道?對此,阿捷提出的運動綱領,值得我們借鑒。實際上,此綱領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是許多地方社運的模式。茲舉華教運動為例略加說明。

作為本土社運老招牌,華教運動儘管已失去往昔地位與影響力,其營運模式卻有借鑒之處。

華教運動的儀式與象徵

華教運動在公共道德信念方面,提出「母語教育是基本人權」主張,透過各種象徵符號與儀式,創造與強化人們的共同體之情感紐帶。就這點而言,華教運動的性質近似宗教。這並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因為民族主義向來被認為是世俗版本的宗教,其在精神與形式等各方面往往有高度相似之處。

宗教有先知、佈道者、節慶、廟堂、宗教機構。同樣的,華教則有族魂、先賢、園丁、華教節、學校、董教總、紀念館。

(來源:Justice for Lim Lian Geok

許多知識份子不屑表演性或儀式性的活動,殊不知恰恰是這些儀式,營造了集體感;同時也透過這些儀式性活動,把「母語教育是基本人權」理念傳播出去。不僅如此,華教運動的根基還在於文化實踐:透過捍衛華語、維護華人習俗等方式,把情感與理念轉換成日常生活實踐,並俟適當時機轉變為政治力量。

至於本國民主化運動,我們不禁思考,儘管在某個程度上我們建立了共享的理念,卻缺乏定期舉辦的象徵與儀式性活動,尤其是像香港「六四晚會」與「七一遊行」之類的大型政治儀式。國內近年舉辦的「五一勞動節」集會,規模上遠不如前者,影響力亦遜色不少。

實際上我們並非沒有建立集體情感紐帶的嘗試,識者早已透過書寫、演說,宣揚「709集會」面對警方催淚彈時,各族之間的守望相助。又或者鼓勵大家穿黃衣、繫黃絲帶。但這方面的成果不彰,幾個因素,其中一個是缺乏定期儀式性活動的保溫。所謂定期儀式性活動,其特點包括重複性與戲劇性,前者讓人們在反覆舉動中建立集體情感,後者則能產生參與感。

面對現有局勢,本國社運應釐清長短期目標。短期目標方面,必須提出主張回應第十四屆大選。就長期目標而言,則必須充分地認識政治象徵與儀式的功能,推動非政治的文化實踐。如此一來,即便來屆大選無法促成政黨輪替,至少能夠把群眾留在公共領域,而非因為失望而退縮到私人領域。否則的話,我們的新政治文化將成為過去式,民主化的夢想就離我們更遠了。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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