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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益婷/經營一門華人文化通識課

(來源:divesabahmalaysia.blogspot

面對狹隘的文化身份認同建構和族群分化的社會,我可以提供怎樣的華人文化課呢?文化議題繁雜多元,不同講師可能出現不同的題目選擇,希望學生從中所獲的知識,包括分析視角,從而認識本身所處的社會。時時自我提醒,這不是一堂族群文化宣傳課,而是介紹一群人如何在不同時空裡生活,管理自身的社會,回應變化中的環境,也認識這群人所發展出來的價值體系、社會制度、生活習慣和習俗。當他們跨入生平未曾踏入的文化場域,練習研究所需要的觀察力和分析能力,包括觀察異文化的能力,學習分析新符號和意義等,這反而轉移了文化零和競爭的敵意。總之,這是一門人文課,一門認識人性、社會和文化的課。


【文/吳益婷】

過去多年來,一直都參與一些非政府組織,幾年下來發現很多事情事倍功半。尤其是面對讓每個人神經繃緊的語言、宗教與教育議題時,能敞開對話,願意接受被不同意見說服的人是極少數的。多數活動出席者以公民社會同仁為主,似在相濡以沫,在取暖的同時卻離公民社會欲與社區或大眾連接的願景極遠。而且單單出席每個組織的例常會議以及其他友好組織的活動等,都已經耗掉不少晚上和周末,幾乎無力於更進一步的耕耘。思考至此,我就十分珍惜在大學所教的課,那裡反而能感受跨界對話的挑戰、沮喪和驚喜。

我有一門談華人文化的選修通識課是開給大學文學院一年級學生。我所屬的科系學生不得修這門課,這是院方的規定,免得形成不公平的競爭,所以選修的學生多數對華人文化的認識很淺,以非華族占絕大多數。

在馬來西亞教導關於本身宗教或文化的課,很容易演變成一個傳播甚至吹噓自我文化的講座。像這類不設在人類或社會學的文化課,很容易變成一場充滿感情又自我陶醉的課。由於學生的文化背景極為不同,同在族群極為分化的環境成長,該傳遞什麽樣關於文化的知識,選擇哪些題目,設計怎樣的作業,都讓我重新檢視當前所身處的社會環境,反省自己對文化的認識。

馬來西亞人對文化的觀念一般很固定,本質主義(essentialism)者多。例如若你不懂這個語言,或不屬這個信仰,他們就似乎有權定你為背叛或不思源的「罪」。多數人看待不同族群與宗教文化之間的疆界,硬梆梆地如同國與國之間的疆界。不少人實際上懷著現任美國總統特朗普的心態,一有機會就想公開證明異族有多危險,甚至在邊界建圍墻,把可能威脅我族利益的敵人堵在墻外。

(來源:The Human Breed Blog

記得在成長過程裡,一些文化前輩會提醒,如果有一天失去本身族群或文化的身份,那你就什麽都不是了。今天回頭看,這就是馬來西亞社會的主流思想,文化領袖就是用這樣的悲情來矮化一個人的價值,似乎你不再完全依附與生俱來的文化體系時,你就是悲哀沒有希望的人。至於個人的特質如良善、誠懇、正義感等都不值得一提。

面對狹隘的文化身份認同建構和族群分化的社會,我可以提供怎樣的華人文化課呢?除了課程內容,我也在構思例子、個案,以及如何詮釋它們。這門課,一年只開一次,介紹這門課時,我總是強調文化議題繁雜多元,不同講師可能出現不同的題目選擇,這是常態。希望他們從中所獲的知識,包括分析視角,從而認識本身所處的社會。時時自我提醒這不是一堂族群文化宣傳課,而是介紹一群人如何在不同時空裡生活,管理自身的社會,回應變化中的環境,也認識這群人所發展出來的價值體系、社會制度、生活習慣和習俗等等。總之,這是一門人文課,一門認識人性、社會和文化的課。

這項課程不是強調文化的本質性,而是華族文化的多樣性和多變性,也反映在所設計的作業題目。構思作業題目時,我設計了幾個跨界的題目,包括文化跨界,學生可以自由選擇其中一題。例如有一題是關於皈依伊斯蘭和基督教的華裔如何實踐傳統習俗等,學生必須進行訪問,從中他們可以看到皈依後文化的保留和轉變過程。

有一題則是學生必須拜訪一座華人廟宇,記錄宗教儀式的過程,同時訪問幾位膜拜者,記錄他們膜拜的動因和心願。第一年這題最少人選,第二年卻成了極受歡迎的題目,雖然不曉得真正原因,但我看到建立在專業治學的基礎上,跨界思考的衝擊和可能,這也是強調立場的社會組織所欠缺的。當這些學生跨入生平未曾踏入的文化場域,練習研究所需要的觀察力和分析能力,包括觀察異文化的能力,學習分析新符號和意義等,這反而轉移了文化零和競爭的敵意。

(來源:Star2.com

課程裡有一項談到華文的構造與發展,我因找到適合的教材就決定除了教導華文字的構成,也講述華文成為中國國語、白話文運動等時代背景,讓學生感受到馬來西亞的建國先賢所面對的西方殖民時代、爭取獨立和語言統一的民族主義運動等,不是某個族群的悲情和壯烈史,而是整個亞非社會都曾經歷的過去。當時大家都以為找到出路的途徑,但是在追求「統一」的過程中,很多國家都動用武力來對付國內的反對聲音。

當中也有題目如比較馬來西亞不同方言群的語言和習俗,儒家文明與現代民主制關係等。學生可以任選感興趣的題目,多數的作業題都要求從至少兩方面來看思考問題,同時從動態的文化關係去看文化的呈現與發展。

實際上,學生的看法都是主流觀點的反映,極少人會因為一堂課而改變多少想法。但是我極少批評他們的看法,因為我明白這些看法的形成過程。講師的職責應該是督促他們使用可靠的資料來源,閱讀學術文章,建立論述和描述事實能力等,而這些也是我檢驗他們作品的重點。

如果有一天某些學生開始改變看法,我也希望他們認為是靠本身的訓練得來,而不是由教師的立場灌輸。面對目前看似無法愈合的分化社會,也許專業治學是縫合我們的途徑,在這個過程裡,我與學生都感受到賦權(empowerment)的力量。

本文內容係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當代評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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