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評論第10期——專題:報殤15週年】
在反對馬華收購、張曉卿壟斷的氛圍中誕生,2002年創刊的《東方日報》(以下簡稱:《東方》)肩負著華社的期待——突破資訊封鎖、撐開言論極限。這14年來,《東方》面對當權者打壓、競爭對手圍剿,偶爾也面對知識圈的批判。《東方》總是予人「恨鐵不成鋼」的遺憾——究竟是環境局限使然,抑或掌舵人沒善用時代的條件,創造更大的可能?
2016年4月,《當代評論》約訪《東方》前編務總經理吳彥華,暢談《東方》這些年來的轉折。吳彥華於2002年投身參與《東方》創刊,先後出任執行總編輯、新聞總監、副總經理和總經理(編務),直到2009年11月退休。
吳彥華(《東方日報》前編務總經理)
訪問:林宏祥(自由撰稿人),整理:張溦紟(自由工作者)
理想報紙的現實差距
問:當年《東方》在反壟斷的氛圍中誕生,你是參與創刊過程的一份子。你當時理想中想辦的報紙,和後來今天這份《東方》,差距遠嗎?
吳:這個問題應該分幾個階段來談,主要是我參與,以及後來沒有參與的階段。2002年《東方》開始籌備時,我就已經進去。我的編號是007,是第七個員工,也是編務部的第一個,排前面的都是買機器的同仁。原本董事會希望我們能够整頓東馬的《詩華日報》,然後以這個團隊來西馬辦報,但我認爲行不通。我原初的想法是,先成立一支新的團隊,訓練新人模擬報紙的運作,待熟練並進入狀態以後才出報紙。但是,這個看法並沒被接受,改用成本較低的方式,先內定每個部門的主管,再陸續成立20來人的隊伍。
2002年申請准證不成,同年8、9月才弄到准證,9月29日出版一天就關掉了。當時,我就跟古玉樑(《東方》創刊關鍵人物)說,爲什麽不趁機把它停下來,我們重新整頓?但古玉樑說老闆不能等,年邁的老闆病疾纏身,他十分期待看到這份報紙,於是只好照辦。當時我覺得這(停刊)是一個天賜良機,因爲我始終認爲,我們籌備不足、倉促出報,輕視辦報的工作,沒先把體制弄好。
當時,整個編採部班底以《中國報》爲主,《南洋》爲輔。由於我剛在外國工作了四年多時間回馬,過去的編採班底都已各有高就。所以,2002年四月份招得《中國報》前老總潘友來加盟之後,人事招聘多由他决定。我作爲他的副手,從旁協助,並招聘了一些新人和其他外援。可是由於事前過度樂觀、籌備不足,以及館內不同背景人員沒能在短時間內磨合協作,損害了報館應有的順暢,拖慢了前進的步伐。加上水平能力又參差不齊,造成開報之後,一直無法打開飛躍前進的局面。那段時間,我只負責國際新聞、副刊和資料室,開報一個月後的2003年1月,我看到形勢大致已定,就請辭了。
古玉樑後來建議我調去業務部,同一時間董事會請了黃明來進來(出任高級總經理),又希望我回去編務。於是,編輯還是由潘總掌管,我只是負責採訪部,兼管公關。鑒於採訪部隊伍不大,實力不足,我就使用兼管公關部的權力,借調資源,推出各種《東方》品牌,比如「《東方日報》大講堂」、《東方》專題、《東方日報》嘉年華、時事講座來輔佐內容。我自己也親自撰稿作國際時評、及時評論,和開闢專欄以鼓勵內部基層同事撰稿作爲他提升水平之途徑等。這段2004至2009年期間的報紙,包含有我努力的遺迹,也應該是我比較希望辦到的報紙。當然褒貶之權在於讀者。
三年之後,發生一些糾紛,開始出現財務問題,董事會對內容也不甚滿意。2006年年底,就發生了三人小組問題。董事會又找古玉樑進來,並認爲當時《東方》消耗太大了,錢花得太厲害。我覺得這個問題見仁見智,原本的做法沒有錯。這是新的報紙,如果不準備花這個錢,根本不用做這個報紙。
我覺得把問題怪罪在一個人身上,對那個人不公平。當初大家就是想要快速擴大《東方》、擋住《星洲》,內部不健全的問題,造成爛賬很多。這就是報館一開始時沒注重把內容先做好。須知,一個報紙的出現是多方面的。除了編輯部、採訪部、印刷部、採購部、行政部、公關部,還有電力部等。搞報紙其實是一門大學問。
我認爲,我們的公司開始走得太快。業務方面,我們催收賬目的人能力不强,發現報販很多家庭問題。當時出現的狀况是,報販手上有了錢,於是花天酒地,把錢花掉了,這筆數目不小的賬目,就很難追回了。
三人小組事件後,黃明來、古玉樑離開,變成我落單。當時是我第三次回來,真的很辛苦。本來我和黃明來合作無間,尤其是當時編輯部走那麽多人,損傷很厲害,而且大選很快就要來。那個時候,我只能拉著一些有共識有默契的同事來共事。2008年3月大選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轉型,那時候阿都拉並沒有花太多心思管控媒體,我們的評論是相當出位的。我們那時候一直在測試底綫,後來納吉接管就想要施壓。
2003年到2009年,雖然它出現很多變化。但是,我覺得《東方》還算是有一定的水平、風格。報紙會比較薄,內容不算全面。但是勝在言論、專題的批判性較强,國際課題也沒有像其他報紙一樣走傳統的偏一中路綫。
一直到2009年,董事會物色到了心屬的辦報人選,我於是再度醞釀離開的念頭,加上已經到了55歲的退休年關。2009年我離開以後,《東方》變成什麽樣,我都不能改變。但是我必須說,我走的時候,2010年的素質還是很好,當時剛好遇上馬華公會黨選,以及黃家定、蔡細曆兩派勢力鬥爭。2011年又一次黨選,《東方》的表現還是可圈可點。執行總編輯陳利良當時也很勤勞,憑著自己的人脉不斷挖掘馬華的內幕。我認爲當時是《東方》的巔峰。
可是,之後就開始下滑,從120版减剩96版,甚至合並地方版,縮减很多地方的資源。撤了很多地方辦事處,如吉蘭丹、亞羅士打、關丹、拉美士、峇株巴轄、東甲等。
值得一提的是,當時把報紙變成Tabloid(輕便型小開版),是很大的損傷。一轉的時候,很多看慣broadsheet(寬版)的讀者就無法接受。馬來西亞華文讀者喜歡「大」的,標題大大。在英文圈子裡,tabloid基本上是沒有貶義的。但中文呢,tabloid即是小報,顧名而思義嘛……所以他們不能接受。
問:當時(2008年之前),許多讀者都寄望《東方》在言論尺度方面是最大膽的,內容上能够做到最好。具體而言,你理想中的媒體是什麽?
吳:《東方》之所以後來强調言論,是逼不得已。一開始要走的路綫其實是大衆化,市場才會够大。如果在報攤同時擺出幾份報紙:《南洋》是商業報紙、《星洲》是綜合性、《中國報》是滿足低下階層需求的報紙,這些報紙都有自己的定位。那麽你的利基市場(niche market)是什麽?要找到一個切入點剖開。我們當時認爲,很多媒體都是一般性新聞報道,也不管讀者是否理解。我們就想說做一個解說性、教育性的報紙。
其實,就是專題報道,也包括社會問題,不單只是言論的問題。不管政治、文化、民俗、財經、國際,要用一種解說式的報道,用很多種方式去解說這個媒體,以啓迪民智的方式去辦報,交待這個事情的背景,甚至這個背景的故事多過於這個事情。
它無法像香港這樣。香港是個城市。人的交往很密。但是馬來西亞不一樣,即使在吉隆坡,你很少看見使用同一個語文的人在一起,互相聽見彼此的聲音,我們沒有這樣的一個環境。在香港,你抬頭看到電視熒幕裡的新聞、夜裡走進地鐵有夜報,你感覺時事的脉搏一直跳躍,一直跟隨你。我們馬來西亞華人社會看不到這樣的情况。本來是這樣子設想,後來發現我們請進來的人,符合不到。因爲我們的環境沒有這個壓迫感。現在有手機,比較好。
本地中文報業帶來的影響
問:你如何評估《東方》對本地中文報業帶來的影響?
吳:《東方》曾經對華社帶來衝擊,但它現在已逐漸演變成一般的報紙了。如果它不是在被政府行使權力而是自行關閉的話,社會不會出現聲音。它對其他報紙也産生不了影響。
問:就是不會像《馬來西亞局內人》(Malaysian Insider)關閉這樣,引起社會的感慨?
吳:報館關閉本是常態。即使Malaysian Insider的關閉所引起的關注也只限於知識份子圈而己。我曾經服務過的報館如《通報》、《新晚報》和其他報紙《建國日報》、《新明日報》等都關閉了,社會也沒起波瀾。《東方》則曾經引起華社相當程度的關注,特別是初期在報業壟斷的課題上,啓蒙了華人社會的警惕。但今天,你的利基市場在那裡呢?
問:今天回頭來看,大家曾經對《東方》有所期待,但期待的結果就是恨鐵不成鋼。它無法突圍、撼動世華媒體的地位,真正的原因在哪裡?
吳:我認爲要分爲幾個階段,或是幾個原因。其中董事部的作用是最關鍵的。我必須說一個砂拉越的機構到西馬來投資「燒錢」的報業,確實勇氣可嘉。雖然他們一直都很成功,各種投資都賺錢,但西馬是他們所不熟悉的,報業更非其强項。假如他們以在東馬的成功經驗或他們已經成功辦好的《詩華日報》作根據而想在西馬如法炮製,一不小心就會陷入誤區。
當然,《東方》主要還是西馬的報人在操作,成與敗都應該是西馬員工要負較大的責任。但東西馬兩邊環境、文化、理念都截然不同,這也常常造成董事部的誤判。《東方》創刊至今已13年了,有關東、西馬的磨合,董事部與執行者和普通員工的圓融等應該都在這些年中得以解决了。
問:不過,既然董事會沒有輕易關閉,願意繼續經營這份報紙,意味著對它還是有些期待吧?當然,這可能也關乎企業集團有其他利益,所以不介意報館耗損那麽多錢?
吳:媒體的力量很大,儘管是很糟糕的報紙,它還是一個媒體。太多東西可以在其中交易。即使是一個很小的螺絲釘,沒法將機器鎖緊,它還是可以刺脚,讓你的脚底流血,就是這樣簡單。它就算很小都好,只要存在,它就有力量。
問:董事會的性格是一回事,那麽規劃和執行內容及行銷的主管是否也有責任?
吳:報紙的成敗當然是由編採、行政、廣告、行銷等各部領導來擔當責任,這是責無旁貸的。我認爲大家在開報前對外錯估形勢,對內籌備不足。外部的打壓是史無前例的,而內部又沒有加强扎實的工作,於是我們先天不足,後天失調。那是一個很壞的開始。編採部或許只是實力不足,但其他部門有的簡直是從零開始。廣告、發行、收賬等從主管到普通員工大多是新手,我們原先想拉攏外報資深人員的做法全落空。
於是,一切都要從零開始,從新做起。各部的主管與普通級員工大多都要上訓練課,而且即學即用,但真正能融會貫通,産生效果的並不多。所以,大部份人都沒有被訓練成材。《東方》不像其他成熟的報館,它沒有資深主管帶動,也沒有成熟的制度和機制,每個員工都不能各司其職,自動自發,而是每天都提出各種疑問或造成各種問題,造成時間和精力的極度消耗。這種問題也衍生出行政管理、財務催賬等問題。
面對這種困境,我認爲應該「壯士斷臂」,忍痛將舊賬一刀切。如此才能在新的基礎上,重新來過。
言論賣點起家卻關掉社論
問:《東方》數度改版。比較爭議的是以「言論」爲賣點起家,最卻關掉「社論」。當時此决定背後的考量是什麽?
吳:其實,這是董事會的决定。當時是三人小組接管之時,也恰好是張景雲先生三年的合約到期。董事會對社論有意見,認爲文章曲高和寡,看不明白。當時,報館兵荒馬亂,內部掀起離職潮、又要改版,我們其實也沒有真正坐下來討論這個問題。
當年,其實是我建議黃明來去把張先生拉進來,黃也同意。那是2004年,張剛離開《南洋》。搞言論,他是活招牌。後來,我們還特別辦了兩場以他爲主的講座。
社論的確可以象徵一份報紙的格調。雖然,有些銷量很好的報紙未必有社論。董事會當時的解釋是,如果你們把言論版每篇評論都做好的話,每一篇都是社論,除非你們沒辦法寫。我們當時用了一種取巧的方式保住社論,一個星期兩篇。雖然,當時也面對很多批評,我們也沒辦法解釋什麽。
在馬來西亞,你很難做一份以言論爲主的報紙。受衆群太小,人數太小。表面上,很多人使用中文,但真正使用中文來思考的,不多。
真正使用中文來書寫的,更少。能够針對特定社會課題寫的,自然少之又少了。在這樣的一個情况下,如果你要廣開言論版,需要很多寫手,它的人力是很少的。其實,在本地,中文使用程度不高,在很多華人公司、機構裡,行政語言是英語。你的圈子這麽小,如何找出足够的人,來寫評論呢?
當時老闆建議,效仿英文報,刊登讀者來函,行不通。你不像香港,遍地開花,什麽人都有,加上他們地方民主開放,就很容易激發這個東西。馬來西亞又是一個很閉塞的國家。我們只能讓好的文章帶動一些人來寫,但這是一個很漫長的教育過程。
當時確實有一批罷寫四大報的評論人,我們起初以爲大家很踴躍,也召集了一些人,希望他們能支持,到最後都沒寫。有些半年寫一篇,你就維繫不到。你甚至還要去催他寫,偶爾約他喝茶。我們哪裡有人手有空去做這樣的工作?
問:有指「內容是王道」。只要內容好,媒體就能撑得久?
吳:內容肯定是王道,但要分清楚什麽樣的內容。像《中國報》也是內容。它的受衆是一些比較低階層的讀者,符合他們的口味,他們願意花錢買。而且他們用一種比較煽動讀者內心情緒、嘩衆取寵的也好,讓你産生同情心那種煽動,它玩弄你的情緒,讓你覺得報紙講中他們心裡的話。一般擺在理髮院、小販,擺在檔口,沒顧客的時候他就翻,從頭看到尾。
《星洲》秉持過去的歷史,文化類、宴會、社團佬的內容。你走怎樣的路綫,就用怎樣的內容。問題是《東方》沒辦法在定下內容的取向後完成目標,最終零零散散。開頭的時候定下目標,卻沒有毅力的貫徹。沒有堅持這個。當時還有人真的這麽以爲,「三年之後(自然)就會好了」。
反壟斷:宣傳策略或論述之爭?
問:《東方》初創時期,被對手稱爲「駡人的報紙」。其中撥出巨大篇幅批判《星洲》,但也間接在華社散播「反壟斷」的概念。這是宣傳策略,還是論述之爭?回看當年,你如何評估?
吳:我覺得效果適得其反。外界覺得我們的語言很粗暴,結果引起很多人的反感。雖然也有的人認爲我們是受到打壓而表示同情。比例上,反感和稱贊的相比,大概是三比二,或甚至是三比一,也就是說稱贊認同的人其實沒有過半。
當時我們設定産品的對手的確是世華集團大報,總體方向已經定調,但手法沒有細談,以至於後來用了這種方式。很多朋友認爲,我們應該以內容競爭取勝,而不是謾駡。我同意並認爲應該用一種比較細緻而非粗略的方法。否則,大家就半斤八兩。
不過,當時董事會並沒有反對,甚至樂觀其成。而行政管理一般都由上層指令下級,最後是靠董事會拍板定調。如果你不同意,你只好離開,這是私人公司的法則。駡戰大概維持到2005年以後就沒有了,現在也過了十年。這是事後回頭看的想法,我們沒辦法改變什麽了。
問:第十二屆全國大選之前,發生馬華收購南洋報業。當時報館普遍面對的問題是,馬華公會的政治勢力會把手伸進去編輯部。例如寫一篇批評時任總會長黃家定的文章,報館就會接收警告信。但是,第十二屆全國大選以後,整個局勢很不一樣。對現今的報業來說,政黨干預、出版准證還是不是一個障礙?况且,前幾年出版准證更新的條例也修改了。
吳:准證作爲一個緊箍咒的問題已經不存在。我覺得最大的挑戰反而是,資訊好像潮水般涌進來,受衆接受訊息的方法和來源太多,不需要仰賴報紙,特別是即時新聞。如今政府已經很難掩蓋新聞。一個事件發生,如果不是太複雜,如1MDB,你一眼看就明白的東西,你是蓋不掉的,因爲社交媒體已經廣傳了。例如集會發射水炮,以前哪裡可以這樣子登的?平面媒體現在面對的是:媒體消息來源的多元化之後,你怎麽生存?這是更嚴峻的問題。
但是這些報館的頭頭好像都沒有思考眼前面對嚴峻的考驗,而且迷信人有我也有,一直跟風。所以,今天你看到記者同時必須帶著攝影機、錄影機去採訪。我就想,我的天啊,你把記者當成是什麽東西,這是不對的。
記者必須同時兼顧幾種媒介所需要的不同訊息類型,又要拍、又要寫,一呼三、四應。結果,他每天都必須經歷一場又一場的虛耗,沒辦法把工作做得更精細,讓報紙淪爲流水作業。結果,報章、網絡內容都是流水作業的成果,報道的內容沒有太多記載,其實也就失去了新聞作爲歷史存檔的價值。
訊息多元化給記者帶來的第二個挑戰是,記者需要掌握跨領域的知識,舉凡財經、法律、科學、醫學等專業術語。但是整個新聞生産運作,記者連查字典的時間都沒有。我很同情現在的記者,以前,我做記者的時候,還有一段騎摩托回報館的時間去思考文章的段落次序。可是,現在的記者在記者會結束後馬上就要在現場寫完上稿。當然,這不是馬來西亞獨有的現象。最終,他們都對自己的工作産生倦怠,更不會對報館抱持忠誠的態度,只是當作打一份工,更遑論有時間進修了。
我們不能把日報當成是電視、網絡,然後窮忙著應付其他媒介的作業要求。這是不對的。報紙怎麽可能有深度?結果兩頭不到岸。我覺得這才是媒體工作者、報館的困境。
問:媒體壟斷曾經是2006年媒體界非常關注的議題。你認爲這個時候如果還在談壟斷,是否有其時效性嗎?壟斷是否還是當下中文報業最關鍵的問題?
吳:訊息壟斷的問題已經不存在。但是,假如你在一個國度裡,壟斷了不同媒介的資訊生産方式的話,它還是壟斷。我的意思是說,例如《星洲日報》已經掌握了所有訊息流通和生産的技術之後,那也是一個壟斷,因爲你就控制了訊息本身。
我認爲更關鍵的問題,是我剛剛提到的訊息多元化對新聞生産方式所造成的衝擊。例如,電視和報紙都會把臉書當成是宣傳的社交媒體,甚至把點擊率當作是建立讀者群,以及跟廣告商協商的一個指標。
報館不斷把訊息更新在臉書上,其實是在幫臉書打廣告,爲它增加內容,對你的實際報份和讀者量並沒有實際的效用。現在的讀者從臉書接受的訊息是多方面,常常也忘了這則新聞是來自哪裡的。
我覺得這是沒有意義。這些報紙營營役役,忙忙碌碌去經營這些社交媒體,到最後不就是爲別人做嫁衣裳。最重要的還是自己養回自己,你的內容是什麽,你還是你,如果你要找更多曝光率,你要用你的內容作爲你的品牌來號召,而不是借助別人的平臺,最終卻累積在別人那裡。
改進《東方》或辦新報紙?
問:你認爲要突破現在的困境,是要再辦一份報紙嗎,還是要再改進《東方》?
吳:我認爲,面對訊息快速流通和多元化,唯有透過我所說的媒體大聚合,同時掌握不同媒介的性質,才有可能解决平面媒體那麽窘迫的問題。整個市場趨勢,如網絡速度、報份下滑、市場廣告一一逼著你來。但是,我們現在沒有這個條件。如果有誰可以解决這個問題,就可以成爲媒體的霸王。
國外媒體如Times, New York Time也面對同樣的問題,一邊經營網站,要有應付印刷媒體。兜兜轉轉,還是發現此路不通,在網絡同樣拿不到廣告。美國的媒體也趨向集團化,同時掌控電視、電影事業例如Warner & Brothers,透過後者賺取的利潤來補貼紙媒,才能勉强過關。
我認爲,按目前情况來看,只有擁有媒體知識基礎的老闆,願意投入大量資金進行報業或媒體業的改革,將媒體的運作融成一體,是一個更大的機構壟斷,才有辦法去改革。而且,他還要有良知,否則壟斷以後,一旦遇上政治壓力又會打回原形。同時,媒體集團內部共享一個資料庫,不同媒介可以依據不同的需求趨沿用這些資料。不過,這也意味著前綫記者需要具備更多的采集能力,媒體訓練機構需要投入更多資源。辦報已經很困難,媒體綜合後更困難,這才是更大的門檻需要去跨越。其實大財團是具備這樣的財力,問題在於沒有沒有這樣魄力,因爲需要很大的資源。
真正有條件成爲媒體大聚合,應該是一個國際機構,需要利用西方的設備、力量和技術,才有辦法解决這個問題。不過,現行條例不容許外國機構進來辦報。這已經不符合時代的條例。
問:那麽如果不辦報紙,轉型成爲雜誌?
吳:我知道你在問什麽。既然報紙無法趕上即時新聞,爲何不就乾脆轉型成爲雜誌?我認爲日報還是有它存在的價值,雜誌當然可以同時並存,是精華式的媒體。
其實,《東方》出版第一天就被取銷出版准證時,我就建議把日報編輯隊伍分成三支(時事、娛樂和財經)的編採隊伍,用雜誌方式闖出去。如此比出日報壓力小得多,對媒體新兵也有更多訓練時間。
不過,每天看報紙的人還是大有人在,網絡和手機所提供即時訊息後,隔天仍需要看較有分析性、解釋性的資訊。
我認爲紙媒還是有存在的價值,而且很重要,但是操作要改變,全世界都如此,馬來西亞也逃不過,只是現在也看不到任何實例找到一個出路。如果沒有紙媒,日後要對這個時代進行檢討和研究的話,會遺失掉很多原汁原味。
問:所以,你認爲報館從事培訓工作最大的障礙阻力在哪裡?這是否意味著媒體教育機構也應該要改變他們的教育方式?
吳:這個社會節奏和變化太快,即使是報館主管也跟這個社會變遷脫節,用舊的方式來辦報,還怎麽談培訓新人。就連我自己也是outdated,已經報銷了。
我不認爲是媒體教育機構的問題。訓練必須從報館機構本身開始,媒體教育機構隨後。媒體不應該聘請記者進來以後,就馬上派上場寫新聞,而是需要另上一些相關課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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