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聯合早報)
一本書有多少人讀,能賣幾本,誰在讀誰會買,這當然不僅僅是詩集的現實問題,而是馬華文學(以及其他文學)的供需、行銷等市場問題。「文學物流鏈」每一環節皆有其操作系統與規則,在自由市場的機制下,不是一句「人民需要文學」就可以完成「貨暢其流」的大業的。瞭解了「文學物流鏈」或產銷結構,不見得就能產出暢銷書,但至少可以控管印量。一本詩集在馬華文學的產銷現象與結構,事實上,自馬華文學「有國籍」以來,並沒有太大的差異,「文學物流鏈」的結構也差不多,六十年來並沒有進步多少。「小農自產自銷」、「夜市」、「星期天市集」的比喻仍然適用。詩集印一千本,一年賣個百來本,三、五年賣個五百本也算暢銷了。這個評估,也符合出版界的朋友對近年詩集銷售現象的陳述。
【文/張錦忠】
黃遠雄在一九六〇年代中葉的馬來半島東海岸開始寫作,後歷經社會動盪,個人也從學校畢業,踏入社會,境內離散新加坡、南馬,此後多年,一直在新山定居,安份地當個「做工的人」,工餘寫詩、寫散文,迄今已近五十年。跟他那一代的馬華寫作人一樣,黃遠雄並沒有太多著作,迄今出版了五本詩集和一本散文集,以馬華作家來說已不能算是太差的成績了。
黃遠雄以詩與散文銘刻自己的生命經驗,詩文處處流露生活痕跡,頗能觸動讀者心弦。去年甫出版散文集《東北季候風中的歲月》。近年的詩集則有《詩在途中:黃遠雄詩選》(2014)。這本詩集後來還出了寶瓶文化的臺灣版《走動的樹:黃遠雄詩選 1967-2013)》(2015),收入大半輩子的詩作,幾乎是一卷「五十年詩集」了。
某日,黃遠雄在臉書牆上留言:「一首詩發表後可能有一百位讀者,但買詩集的,我估計不上五十位,或者我太高估了」。這當然是很洩氣的話。遠雄的第四本詩集《詩在途中》在馬來西亞出版,已是五年前的事了。像黃遠雄這樣的馬華重要詩人,寫了一輩子,如今還在詩的途中彳亍,應該有一定的讀者及關注其詩歌表現的論者,包括同個世代的文友,在他出新書時會去買本支持。我的保守估計是,五年下來《詩在途中》至少賣了五百本。
我將在年底出版詩集《像河那樣他是自己的靜默》,也在評估我的讀者在哪裏。在這個時代,我們要如何評估——出版一本詩集,會有多少讀者,讀者會是哪些人,會有多少銷量?黃遠雄的話算是經驗法則吧。
其實,要知道一首詩發表之後有多少人讀或哪些人在讀並不太難。一本詩集賣幾本,數字也會說話,就像電影票房一樣。買書的人動機不一,但品味是其中一項,而電影觀眾也憑口味買票入場,有些城市還有專門放映「藝術片」的分眾戲院。可是書肆跟電影市場畢竟不盡相同。電影新片上映,不管賣不賣座,都有一定的檔期;下片之後,影片各有不同去處。但書呢?詩集呢?
馬華文學的產銷供需問題
新書出版有時也有發佈會、簽書會、媒體有書訊、書評,通路會鋪書到書店。在馬華文壇,一本詩集最好的命運大概就是這樣。「重版出來」是日本漫畫,不是馬華文學的現實,如果是的話,就是「神話」了——例如「我的朋友假牙」的《假牙詩集:我的青春小鳥》。雖然太陽下山明早依舊爬上來,神話卻不會每天出現;一如我們只有一個地球,我們只有一個叫假牙的詩人。
(來源:寶瓶文化臉書)
一本書有多少人讀,能賣幾本,誰在讀誰會買,這當然不僅僅是詩集的現實問題,而是馬華文學(以及其他文學)的供需、行銷等市場問題。二〇〇九年,黃錦樹在返馬演講時感慨地問:「誰需要馬華文學?」彼時仍然健在的陳雪風立馬熱血地代替全民回答:「人民需要馬華文學!」人民當然有需要,柴米油鹽醬醋茶,人民怎會沒有需要?但是把「柴米油鹽醬醋茶」代換成「馬華文學」時,人民真的會說「我要我要我要」嗎?職是,我們應該把黃錦樹的問題翻轉成—馬華文學需要誰?於是答案帶出了另外一個問題:「馬華文學需要人民,但人民在哪裏?」
馬華文學的生產與行銷模式當然不限於書籍出版。生產者創作者也,創作固然可以孤芳自賞,但更多時候,創作還是不能沒有讀者(的欲望)的,甚至在創作過程中已有「意圖讀者」(人民需要馬華文學?)。既然創作總已處於傳訊與領受(communication and reception)的「物流鏈」,難免受到生產者(作者、編者)、產品(作品)、消費者/受話者(讀者)、彙編/訊息(文類、題材、內容、技巧)、流通管道/市場(副刊、雜誌、出版社、通路、電商網、集資)、建制(社會、語言、政府等機制)之間的相互牽制。我們所說的「馬華文學場域」及其結構,其實就是這回事。「文學物流鏈」每一環節皆有其操作系統與規則,在自由市場的機制下,不是一句「人民需要文學」就可以完成「貨暢其流」的大業的。
瞭解了「文學物流鏈」或產銷結構,不見得就能產出暢銷書,但至少可以控管印量。一本詩集在馬華文學的產銷現象與結構,事實上,自馬華文學「有國籍」以來,並沒有太大的差異,「文學物流鏈」的結構也差不多,六十年來並沒有進步多少。「小農自產自銷」、「夜市」、「星期天市集」的比喻仍然適用。詩集印一千本,一年賣個百來本,三、五年賣個五百本也算暢銷了。這個評估,也符合出版界的朋友對近年詩集銷售現象的陳述。
(來源:有人部落)
馬華文學除了在境內生產之外,也在臺灣文學場域「寄生」;臺灣有點像馬華文學的境外營運中心。一九六〇年代初以來,就有「僑生」在臺灣(主要是臺北)出書,涉足臺灣文學物流鏈。以詩集而言,星座詩社的產量最多,那個年代的同仁詩社出書,主要是小農自產自銷模式(例如神州詩社即曾在臺灣大學附近擺攤賣書)。晚近「在臺馬華文學」的強項顯然是在小說,不在詩。知名的在臺詩人,除了陳大為之外,大概就是李有成、陳慧樺,或年輕輩的木焱、馬尼尼為。
跨區域空間物流鏈待開展
臺灣本地出版社或詩社也出版了若干不在臺的馬華詩人集子,例如黑眼睛文化出了飛鵬子與詩人el的詩集,寶瓶也出了假牙與黃遠雄的詩集。現代詩是臺灣現代文學的重要彙編,當年現代、藍星、創世紀三大詩社的詩歌現代主義運動可謂「新詩再革命」,打下了臺灣現代文學的半壁江山。時至今日,現代詩集雖非暢銷書類,每年仍有一定的產量。近年新世代年輕詩人輩出,作品頗引起關注,詩讀者不在少數。例如宋尚緯就有頗多「粉絲」,自產自銷的詩集《共生》出版半年即售罄,後由啟明出版社再版,這也是網路時代文學或詩集物流鏈的新模式。
黃遠雄詩集的寶瓶版《走動的樹:黃遠雄詩選 1967-2013)》,售量雖未破千,但對一位臺灣讀者完全陌生的南方華語詩人來說,已是強而有力的表現了。《假牙詩集》渡過南中國海登陸臺灣,由於網友大推,寫下詩集破萬的票房奇蹟,讓假牙成為「破萬詩人」,一點也沒有令人大跌假牙。
順帶一提,寶瓶大概是近年出版最多馬華文學書的臺灣出版社,黃遠雄、假牙之外,還出版了黃錦樹、黎紫書、曾翎龍、賀淑芳、禤素萊、黃瑋霜、龔萬輝的小說或散文集,也出版了馬華小說選集《故事總要開始》。這些書在寶瓶的書系裏頭已形成一片別有風味的熱帶風景。其中黃錦樹的小說集《雨》頻頻在海峽兩岸得獎,簡體版銷路超過萬本,出版社還賣出了這本書的法文與波蘭文版權,顯然馬華文學物流鏈還有跨越區域的空間可以開展。
張錦忠 |
馬來亞獨立前一年生於彭亨關丹。國立臺灣大學外國文學博士,高雄國立中山大學外文系副教授,目前研究議題多涉及離散論述與華語語系文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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